第十八章(第6/14页)

后来那响亮的吼声变成了神经质的惊叫,像一只鬣狗的尖叫声一般,踏脚的响声也越来越大了。众人的喉音嘶哑下来,齐声的吟唱成了呜咽的低腔,同时还有拍打肉体和在地上跺脚的声音,于是低泣声变成了低微的哀号,好像一群小狗围着一盆食料叫唤的声音一般。

罗莎夏神经紧张地低声哭泣。奶奶踢开窗帘布,露出了她那两条像多节的灰色柴棒似的腿。她跟着远处传来的哀号声,也呜呜地号叫起来了。妈把窗帘布拉回原处。于是奶奶深深地叹了口气,呼吸变得平稳而自在了,她那闭上的眼皮也不跳动了。她睡得很熟,从半张着的嘴里发出鼾声。远处传来的号哭声越来越低,终于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罗莎夏两眼淌着泪,呆呆地望着妈。“这是有好处的,”她说,“这对奶奶有好处。她睡着了。”

妈低着头,觉得有些惭愧。“也许我对不起那些好人。奶奶睡着了。”

“你既然有了罪,怎么不向牧师说说?”女儿问道。

“我要找他谈—可是他是个古怪人。我叫那些人别上这儿来,也许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话。那牧师,他胡思乱想,以为人们所做的事都是对的。”妈看看自己的一双手,接着又说:“罗莎夏,我们该睡了。如果今天夜里要赶路,我们就该睡觉了。”于是她在床垫旁边的地上躺下来。

罗莎夏问道:“要不要再扇扇奶奶?”

“她现在睡着了。你躺下来休息休息吧。”

“不知道康尼在哪儿,”女儿抱怨道,“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

妈说:“嘘!休息休息吧。”

“妈,康尼要在夜里读书,学点儿本事呢。”

“知道了。你早就对我说过了。休息休息吧。”

那姑娘在奶奶的床垫边上躺下来。“康尼定了一个新计划。他时刻都在盘算。等他学好了电学,他打算自己开店,那时候,你猜我们打算买什么?”

“买什么?”

“冰—要多少就买多少。打算买一个冰箱。把冰盛满了。有了冰,东西就不会坏了。”

“康尼时刻都在盘算。”妈哧哧地笑了。“现在你最好还是休息休息吧。”

罗莎夏闭上了眼睛。妈翻过身来仰卧着,双手交叉地枕着头。她静听着奶奶的声息和女儿的声息。她举起一只手来扑打额角上的一只苍蝇。在使人昏昏然的热气中,帐篷里沉寂无声,热乎乎的草地上,蟋蟀的叫声和苍蝇的嗡嗡声也和沉寂差不多。妈深深地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便把眼睛闭上了。在那半睡半醒的状态里,她听见一阵脚步声过来,但是把她吵醒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在这儿?”

妈连忙坐起来。一个酱黄色面孔的男人弯下腰来,向里面张望了一下。他穿着皮靴和咔叽布裤子,咔叽布的衬衫上缀着肩章。皮带上佩着手枪套,衬衫上靠左胸的地方别着一颗大大的银星章。软顶的军帽戴在后脑上。他用手在油布篷上拍了一下,那绷紧的帆布像鼓一样震动。

“谁住在这儿?”他又问道。

妈问道:“你要干什么,先生?”

“你想我要干什么?我要知道谁住在这儿。”

“,这儿只有我们三个。我和奶奶和我女儿。”

“你们家的男人在哪儿?”

“,他们到河里洗澡去了。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呢。”

“你们从哪儿来的?”

“俄克拉何马,离萨利索不远。”

“,你们不能在这儿停留。”

“我们打算今天晚上过沙漠,就要走了,先生。”

“,那就好了。如果明天这时候你们还在这儿,那我就要把你们抓走。我们不许你们有一个在这儿住下来。”

妈脸上气得发青。她慢慢地站起来。她到炊具箱跟前弯腰取出一个长把短脚的小铁锅。“先生,”她说,“你戴着徽章,还有手枪。你要问我从哪儿来,说话应该客气点儿。”她拿着铁锅向他冲过去。他从枪套里拔出了手枪。“你开枪吧,”妈说,“吓唬女人家。幸亏男人都不在这儿。他们会把你撕成碎块的。要是在我们家乡,你说话可得当心些。”

那人退后了两步。“哼,你们现在并不是在你们的家乡呀。你们到加利福尼亚来了,我们不要你们这些讨厌的俄克佬住下来。”

妈的进攻停止了。她显出惶惑的神气。“俄克佬?”她低声说,“俄克佬……”

“是呀,俄克佬!如果我明天来的时候,你们还在这地方,我一定要把你们抓走。”他转身去到另一个帐篷,用手在那帆布篷上砰砰地敲了两下。“谁住在这儿?”他说。

妈慢慢地回到油布篷底下。她把那个小锅放回炊具箱,慢慢地坐下来。罗莎夏偷偷地看着她。一看到妈脸上气得受不了的神色,她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