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14页)
汤姆仰着身子躺下去,衔了满嘴的水,向空中一吐,大笑。“约翰伯伯不大说话,说起话来倒很有理。真的!他说得有理。我们今天晚上就上路好吧,爸?”
“也好。早些过了沙漠也好。”
“,我要到林子里去睡一觉。”汤姆站起来,从水里走到沙滩上。他把衣服穿到湿漉漉的身上,感到衣服烫人,不由得畏缩了一下。其他的人也都跟着他上了岸。
那个人和他的儿子在水里一直望着乔德家的人走开了。随后那个儿子说:“说不定再过六个月会见到他们,天哪!”
那个人用食指揩揩眼角。“我不应该说那些话,”他说,“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喜欢把一些事情告诉人家。”
“,不要紧,爸!那是他们问起的。”
“唔,我知道。可是据那个人说,他们反正是要去的。我告诉他们也改不了他们的主意,除非他们还没到那边就碰了钉子。”
汤姆走进柳树丛,爬到一个低低的树荫下躺下。诺亚跟着他走过来。
“要在这儿睡一觉。”汤姆说。
“汤姆!”
“什么?”
“汤姆,我不打算再往前走了。”
汤姆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汤姆,我不愿意离开这条河。我要顺着这条河走下去。”
“你疯了。”汤姆说。
“我要找一根绳子。我要钓鱼。人在好好的一条河旁边是不会饿死的。”
汤姆说:“你丢得下家里的人?丢得下妈?”
“我顾不到了。我舍不得离开这条河。”诺亚那双分得很开的眼睛半闭着。“实际情形你是知道的,汤姆。你知道家里人对我都很好。可是他们并没有真把我放在心上。”
“你疯了。”
“不,我没有疯。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他们都会难过。可是—唉,反正我不跟你们去了。你告诉妈吧—汤姆。”
“那么,你听我说。”汤姆说道。
“不。那是白搭。我刚才到水里去过,我舍不得离开它。现在我就走,汤姆—顺着河边往下走。我要去捉些鱼虾,我离不开这条河。我离不开。”他从柳荫下爬出来。“你告诉妈吧,汤姆。”于是他走开了。
汤姆跟着他到了河岸。“听我说,你这大傻瓜……”
“说也没用。”诺亚说,“我很难过,可是顾不到了。我非走不可。”他急忙转过身,沿着河边朝下游走去。汤姆想跟上他,随即又站住了。他看见诺亚在树丛中钻进钻出,顺着河边走。他看见诺亚在河边走着,身子越来越小,终于钻进柳树丛不见了。汤姆脱去便帽,搔搔头皮。他走回他的柳荫下,躺下来睡觉。
奶奶躺在那绷着的大油布下面的床垫上,妈坐在她身边。空气热得闷人,苍蝇在帆布篷的阴影里嗡嗡地飞着。奶奶光着身子,盖着一条淡红色的长窗帘。她把苍老的脑袋急躁地来回晃着。她喃喃地念叨着,噎着嗓子说不出话来。妈坐在她旁边的地上,拿一块硬纸板赶着苍蝇,在那憔悴而衰老的脸上扇起一阵热风。罗莎夏坐在另一边,望着她的母亲。
奶奶急切地嚷道:“威尔!威尔!你过来,威尔。”她睁开了眼睛,凶恶地四下张望着。“我叫他马上过来,”她说,“我要抓住他。我要揪掉他的头发。”她闭着眼睛,把头来回地摇动,用混浊的声音喃喃地嘟囔着。妈用厚纸板扇着。
罗莎夏无可奈何地望着老奶奶。她低声说:“她病得厉害呢。”
妈抬起头来望着女儿的脸。妈的眼神是有耐性的,但是额上却有焦虑的皱纹。妈在空中扇来扇去,手里的厚纸板吓跑了苍蝇。“罗莎夏,你小时候,我们经历的一切事都是和别人不相干的。什么都是孤孤单单的。我知道,我记得,罗莎夏。”她很喜欢叫女儿的名字。“现在你又要生孩子了,罗莎夏,你也会觉得孤零零的,没人理会。这会使你心里难受,而且难受也只好独自熬着,连这个帐篷在世界上也是孤零零的,罗莎夏。”她又把空气扇动了一会儿,赶跑了一只嗡嗡叫着的绿头大苍蝇,那只晃亮的大苍蝇围着帐篷飞了两圈,便往炫眼的阳光中飞出去了。妈又接着说:“现在年头要变了,到了那时候,死一个人是大家的事,生一个孩子也是大家的事,生孩子和死人都是大家的事。那时候一切事情都不那么孤单了。那时候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事情,也就不会太难受,因为难受的事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了,罗莎夏。我总想给你说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我又说不清楚。”她的声音非常柔和,充满了慈爱,罗莎夏听了,不由得淌下泪来,眼睛被泪水弄得迷迷糊糊的。
“拿这东西给奶奶扇一扇吧。”妈说着,随即把厚纸板递给了她的女儿。“这是该做的好事情。我总想给你说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