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12/13页)

“你知道吗?产道那种地方也会堆积脂肪的。所以,大夫说要是太胖的话,会难产的。”

她烦躁地把?母子手册?扔给我。我看到“妊娠情况记录”那一页上,用红字写着“限制体重”。

“大夫说,生小宝宝时增加六千克左右是最理想的。看来我会难产吧,肯定会的。”

姐姐叹了一口气,拢了一下头发。因为她的体重已经增加了十三千克。

“那有什么办法啊。”

我看着她粗粗的手指嘟囔一句,又走进厨房开始做果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葡萄柚果酱已然成了我的习惯。就像早晨起床后再梳头发一样,我做好果酱,然后姐姐把它们吃掉。

“大夫说会难产,有那么可怕吗?”

“当然可怕了。”

她很干脆地轻声回答。

“最近,我思考过各种各样的疼痛。曾经感到最痛的,是哪一次?癌症晚期和双腿截肢,阵痛与哪种疼痛更相近?想象疼痛的感觉是非常困难的,也是恐怖的。”

“是吗?”

我在厨房里一边忙活,一边应答着姐姐。她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母子手册?。封面上的婴儿图都扭曲了,看上去好像婴儿在哭泣一样。

“不过,最最可怕的,还是必须要面对自己的孩子。”

她的视线落在了隆起的肚子上。

“我怎么也理解不了,在这里头不管不顾,不停长大的生物就是我的孩子。它的存在抽象而模糊,但绝对是无法回避的。早晨醒来之前,从深深的睡眠谷底慢慢浮上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会觉得妊娠反应、M医院、隆起的大肚子等等,一切都是幻觉。那一瞬间,以为一切都是个梦,心情变得格外愉快。但是,当完全醒过来以后,一看到自己的身体,就完蛋了,心情会变得非常忧郁。我自己心里明白,其实我是害怕见到这个孩子……”

我听着姐姐在我背后说着。砂糖、小块的果肉和切成细条的果皮溶化成了金黄色的果酱,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我把火调小,用大勺在锅底来回地搅拌着。

“根本没有必要害怕呀。婴儿不就是婴儿吗?软软乎乎的,小手总是紧紧地攥着,扯着嗓子哭闹。不过如此嘛。”

我看着被勺子搅拌成旋涡状的果酱,对她说道。

“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样美好的。只要我把他生出来,他便是我的孩子了,这是注定的,根本没有选择的可能。哪怕孩子半边脸上都是红斑,或者手指全连在一起,或者是无脑儿,或者是连体儿……”

姐姐说出一连串可怕的词语。这些词语和勺子搅拌锅底的沉闷声音以及果酱咕嘟咕嘟的声音混在了一起。

“这里面,含有多少PWH呢?”

我盯着果酱,在内心深处自言自语着。荧光灯下,果酱莹润透明,使我联想到装化学药品的冷冰冰的瓶子。无色透明的玻璃瓶中,是破坏胎儿染色体的药品在摇晃。

“做好了。”

我紧紧握着锅的把手,回过身来。

“姐姐,吃吧。”

我把果酱递给她。她盯着果酱看了片刻,默默地吃了起来。

七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三十五周+两天

大学放暑假了。这么说整个暑期我都要一直陪伴怀孕的姐姐吗?

不过,怀孕这个状态并非没有止境。早晚会结束的,孩子降生的时候就会结束的。

我想象过在我和姐姐、姐夫三人之间加入婴儿后的情景。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我想象不出姐夫抱着婴儿时的眼神或是姐姐喂奶时露出的雪白胸脯,浮现在脑海里的只有在科学杂志上见过的染色体的照片。

八月八日(星期四) 三十七周+五天

终于进入预产期了,据说随时都可能生产。

我觉得姐姐的肚子差不多大到了极限,看着都让人担心:肚子这么大,内脏还能正常运转吗?

我们三个人在盛夏时节的闷热的家里,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那一天。我只能听到姐姐摇晃着肩膀直喘粗气、姐夫用水管往院子里洒水、电风扇无力地摇头的声音。

等待,往往会让人产生轻微的恐惧和不安。等待阵痛的时候,也是如此。姐姐那脆弱的神经不知会因阵痛破碎成什么样子,一想到这个我就感到非常可怕。真希望这个炎热而安静的下午能永远持续下去。

不管天气多热,姐姐还是吞噬着刚刚做好的、烫嘴的葡萄柚果酱,大口大口地吞下去,从不细细品味。低着头的侧脸,看上去很哀伤,仿佛在呜咽。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她一刻不停,一勺勺往嘴里送着果酱。越过姐姐望向院子,绿色植物都被太阳晒得打了蔫儿。周围的蝉鸣声一直没有间断过。

“真想看看,姐姐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