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第10/13页)

他用非常客气的口吻这样说着,朝我的脸俯下身来。由于治疗的是最里面的一颗牙,我必须使劲张开嘴。他的脸贴过来,把手伸进我的嘴里,带着消毒液味儿的湿手指碰到了我的牙床。我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在口罩里面的喘气声。

女大夫已经开始给旁边一个患者治疗了,她悦耳的说话声随着钻牙的马达声响在诊疗室内。

“你的牙,色泽很不错啊。”

姐夫边工作边说道。我不知道牙的色泽还有好坏之分,因为一直张着嘴,也就不能问个清楚。

“而且牙齿也很齐,每颗牙都笔直地长在牙床上。”他轻轻地说道,“牙床的颜色也很健康,很鲜艳,很有光泽。”

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来说明我口腔里的世界。我并不想让他描述我的牙齿和牙床。

观察了一遍牙齿后,他坐在圆椅上,从排列着很多药瓶的小推车上拿了一个很小的玻璃托盘,然后在上面倒了一些粉红色的粉末。于是,托盘的毛玻璃底部透出了一抹鲜艳的粉红色。

圆盘形的大灯泡投射下来的光,照得我两颊发烫。钻石钻头和针型钻头并排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漱口用的银色杯子满得都溢出了水。

姐夫拿起一个奶瓶似的容器往玻璃托盘上倒了些液体,然后用小勺飞快地搅拌起来。系口罩的绳子在他耳朵后面难看地摇晃着。他的眼睛一刻不停地在病历、托盘和我的牙齿之间来回移动。

“就是这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瘦弱男子,将要和姐姐结婚吗?”

我看着托盘上渐渐变成糖稀状的粉红色物体,心里这样想。“结婚”这个词好不自然,可是也没有什么其他可以替换的表达形式了。“和姐姐在一起”、“爱姐姐”或者“拥抱着姐姐”,这些没一个合适。小勺和玻璃摩擦发出的声音非常刺耳。但显然,他并不在意这声音,只是在托盘上不停地搅拌。

粉红色的粉末最后变成了黏土状。他用食指和中指把它捏起来,用其他的手指撑开我的嘴,紧紧贴到我最里面的牙上。没有什么味道,我的舌头只接收到凉凉的信息。他的手指好几次碰到我的口腔黏膜,真想一口咬住那手指和那块粉红色的物体。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二十七周+三天

姐姐的肚子越吃越鼓了。以前我虽然见过孕妇,却没有亲眼见证她们身体的变化过程,这次终于能看见,不由兴趣盎然地观察起来。

姐姐的身体从胸部以下开始变形,一直到下腹大胆地鼓了出来。我用手摸了摸,比想象的要硬,不由得吃了一惊。她的肚子紧实得就像煮干了的糨糊,而且左右不对称,稍微有点儿歪。这又使我感到莫名的紧张。

“现在胎儿正是上下眼皮分开、鼻孔贯通的时候。要是男孩的话,原本在腹腔内的性器官正在下移。”

姐姐冷静地描述着自己的胎儿。“胎儿”“腹腔”“性器官”这些词,从做母亲的嘴里发出来真的很别扭,我觉得姐姐身体的变形越发神秘可怕了。

胎儿的染色体是否按照正常的频度在增加?她隆起的肚子里,那些蝴蝶的双胞胎幼虫是否联结着不断蠕动?我看着姐姐的身体,一直想。

今天,打工的超市里出了一点事故。一个店员用电瓶车推着满满一车鸡蛋,不小心却踩在一片生菜叶上,于是脚一滑把一车鸡蛋全摔破了。由于事情就发生在我做发泡奶油的旁边,我亲眼见到那些鸡蛋稀里哗啦地往下掉。遍地都是摔破的鸡蛋,地上黏黏糊糊的。那罪魁祸首的生菜叶上还留着运动鞋的鞋印呢。有几个鸡蛋掉在水果卖场的货架上,把苹果、甜瓜和香蕉都给弄脏了。

也因为这事,店长给了我满满一袋不能再出售的葡萄柚。我们家现在无论多少吃的都不嫌多,所以我很高兴地拿了回来。

我把葡萄柚放在桌子上,觉得那上面好像还能闻到鸡蛋的味道。那是美国产的葡萄柚,个头很大,金黄色的。我决定把它们做成果酱。

首先要把这些葡萄柚的皮去掉,再从果肉里抠掉籽,这很费工夫。姐姐和姐夫出去吃中华料理了。窗外夜幕降临,四处都很安静。除了刀和锅的碰撞声、葡萄柚的滚动声以及我的咳嗽声之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我的手指沾满果汁,很是黏糊。在厨房灯光的照射下,饱满的果肉上纹路格外鲜明。然后,我给它们撒上砂糖。砂糖溶化,葡萄柚就显得更加闪闪发亮了。我将可爱的半圆形果肉一个接一个放进锅里,叠得高高的。

看着桌上凌乱的厚厚果皮,总觉得扔掉有些可惜。我把果皮的白色部分去掉,将黄色的部分切成细丝也放进了锅里。黄色的果汁犹如活物般飞溅在刀刃、手背和菜板上。葡萄柚皮的花纹极有规律,就像透过显微镜看到的人体某个部位的黏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