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青春(第7/14页)

“又来玩爆竹了?”绿蒂责骂他。

“那差不多不会爆炸的,”佛理慈辩护着说,“你要注意,那是我发明的呢!”火线烧完了,接着爆裂一声,迸射出小小的激动的火花,仿佛由潮湿了的火药发出来的一样。佛理慈乐得要命,“现在马上会出现一个白火花,接着一声裂响,就成红色的火焰,然后又是美丽的蓝色火焰。”

可是,事实并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它颤动了几下,闪耀几下之后,炮火突然强烈地喷射出来,一阵强烈的气压好像一缕白色蒸气放射在空气里面。

绿蒂笑着,佛理慈现出颓丧的样子。当我设法安慰他时,那浓密的炮烟已缓慢地飘过花园飞逝了。

“那蓝色火焰,你们总看到一点儿吧?”佛理慈开始自辩,我也承认了他的话。接着他仿佛要哭的样子向我诉说他的花炮如何构造,及应当发出何种的光彩。

“我们以后再做吧!”我说。

“明天好吗?”

“不,佛理慈,下个星期再来。”我本来可以答应明天,可是我的脑海里充满着对于海莲娜·克尔慈的思念,我完全陷于这种幻想之中;幻想着明天也许会在哪里发生一些快乐的事情,也许她黄昏时又来了,也许她立刻就乐意接受我的爱。总之,我现在想着那些事情,觉得它们比世界上一切的花炮都更重要,更吸引人。

我们经过花园走进屋里,父亲和母亲在起居室里下棋。本来这里的一切是简单的,自然的,决不会变样的,可是,它现在变了,它离开我远远的。我已没有故乡了,那座旧屋、花园、阳台,那熟悉的房间、家具、画像,在大笼里的鹦鹉,那个可爱的古城,那整个的山谷,我都觉得生疏,它再不是我的了。父亲和母亲终要去世,童年时代的故乡也变成回忆和乡愁,再也没有把我引到它那儿去的道路。

约莫夜里11点钟,因为我看一部很厚的约翰·保罗的著作,小油灯已快烧尽。它抖擞着,发出一种低微的叫人害怕的声音,火焰变成红色而发烟了。我仔细地看它,把灯芯旋起来时,发现灯油已干。我不能把这本我爱读的小说读下去,心里怪难过,而我又无法在房里找到灯油。

于是我只好把这个冒烟的灯吹灭了,没精打采地躺在床上。门外刮起一阵暖和的风,在那松林和丁杏树当中沙沙地吹着。长着青草的院落中有一只蟋蟀唧唧地叫着。我睡不成觉,又想起海莲娜来了。我觉得除了以爱慕的眼光注视这位这样秀雅、这样美貌的姑娘而外,我并没有希望从她身上得到别的东西,而这种注视却使人快乐,又使人痛苦。当我想起她的面庞、她的声音、她的姿态,以及那平稳而有韵律的步伐的音节(她用这样的步伐在黄昏时走过街道和市场)时,我的心胸在燃烧着,真是难过。

我终于爬下床来,因为我身上太热而且不安,无法入眠。我走到窗户旁边,向外望着。在一些稀疏的云幕当中,渐缺的月亮苍白地浮游着,蟋蟀仍然在院落里叫着。我很想到外面去奔跑一个钟头,可是我们家10点钟就关门了,如果在10点钟以后这门还开着的话,那一定是发生什么意外的、骚扰的,带有危险性的事情,而且我也不知道钥匙挂在那里。

于是我想起一件往事:那时我还是个大孩子,觉得在家里过的是专制的生活,在夜间我要到一间晚上做生意的啤酒店去喝一瓶啤酒,便带着犯罪的意识,冒险而高傲的态度,从屋里偷偷地跑出来。为着做这事情,我必须利用向着花园的后门,那个门是只用门闩关着的;出了后门以后,我还得爬过篱笆,经过邻家花园的狭窄道路才能到街上去。

我把裤子穿上,温暖的天气里没有必要穿其他衣裳;我把鞋子提在手里,赤着脚从屋里偷溜出来,爬过花园的篱笆,缓慢地穿过沉睡了的城市,沿着河流走去。河水沉闷地潺潺作响,反映着那稀薄的、颤动的月光。

一个人在夜间旷野当中,在万籁无声的穹苍底下,在流水潺潺的河岸上,那情景常常充满着神秘,撩人遐思。此时似乎很接近原始时代,同野兽植物很亲近,模糊地回忆着远古的生活:当时还没有房屋和城市,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类,把森林、河流、山岳、狼、鹰等,都当作是自己的同类,当作朋友来爱或仇敌来恨。并且晚间又把社会生活的感觉压抑下去,当没有灯光燃着、没有人声听着时,还在清醒的人就要感觉到孤独,感觉到自己离群索居,只靠自己帮助自己,这种最可怕的人类感觉,就是自己不可避免的要孤独存在着,孤独生活着,孤独地去体验、去忍受痛苦、恐怖和死亡——在每一种思想当中都会有这种感觉,它对于健康的人和青年人会引发一种暗示和一种警惕,对于老弱的人则引起一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