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6/47页)
“传奇里没有讲俄耳甫斯为何违背誓言;只告诉我们他做了以后,看见了幽冥的地方,看见了欧律狄刻被拖回大地中,看见大地将她合拢,他追不回去了。传奇里还说到此后俄耳甫斯如何歌唱自己的哀愁,有些少女仅仅在阳世生活过,无法想象他踏足的阴间,她们愿意献上自己来麻醉他的回忆;他拒绝了,她们激愤之下,用叫喊盖过他的歌声,驱开了歌声对她们的魔力,便在疯狂中撕碎他的身体,投在赫布鲁斯河中,他的断头继续唱着它的无词歌;河的两岸分开了,扩宽了,让唱着歌的头安然漂流,去到无边无垠的海洋……这就是维吉尔告诉我们的、大家都听过的希腊人俄耳甫斯的故事。”
房间被一种静默笼罩住了;贺拉斯将他的杯子浸入酒缸,舀起再饮。
“如果我们善听,”他说,“会听见睿智的众神将我们的一生都告诉了我们。现在我要对你们讲另一个俄耳甫斯的故事——他不是男神和女神的儿子,却是个意大利人,父亲是奴隶,母亲没有名字。不消说,有人会嘲笑这样一个俄耳甫斯;但这些嘲笑的人忘了所有罗马人都是一位神祇的后裔,用着他儿子的名字;同时也是一个凡尘女子的后裔,带有她的人性。[35] 因此哪怕是头上顶着一蓬干草的侏儒也可能蒙受过神的感染,如果他出生于玛尔斯喜欢的大地……我讲的这个俄耳甫斯没有得到金里拉琴,只从卑微的父亲手上得到一个可怜的火炬,他父亲甘愿不惜生命来让儿子与他的梦想相称。因此,这年轻的俄耳甫斯在童年见识了罗马之光,和权贵的儿子一样;他成年之初,父亲便倾尽所有让他见识了被誉为人类之光源、一切知识之母的城市——雅典。因此他的爱人不是女子;他的欧律狄刻是知识,是世界的梦,他随之歌咏。然而一场内战遮暗了他寄寓知识之梦的光明世界;这年轻的俄耳甫斯投身到黑暗中,要寻回他的梦;在腓立比,他淡忘了自己的歌,与一个他以为代表着黑暗势力的人敌对而战。然后众神或者邪灵——即使现在他也不知是哪一种——送了怯懦给他,召唤他带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梦与知识的力量,逃离战场,召唤他不要回望他逃离之地。但是他也像另一个俄耳甫斯,一旦安然逃脱,便回头而望;这时他的梦就像水汽一般,在时间与情势的幽暗中消散了。他看见世界,知道了他的孤独——没有父亲,没有财产,没有希望,没有梦想……唯有到了这时,众神才将他们的金里拉琴给了他,要他别模仿他们,随他的心意弹奏就好。众神残忍的时候是睿智的;因为他现在唱了起来,从前他不会唱歌的。没有色雷斯少女巴结他,或献上她们的魅惑;他和诚实的妓女苟合,付钱也公平。他唱歌时冲他狂吠的是世间的狗,要将他的声音淹没。他唱歌越多,过来的狗也越多;不消说,他也将会遭受肢解的痛苦,哪怕他用歌声对抗犬吠,而且随波漂流时也一路歌唱,直到漂进接纳我们所有人的遗忘之海……现在,诸位尊长前贤,我这本土俄耳甫斯的冗长故事便讲完了;愿你们珍重他的遗骸。”
亲爱的维吉尔,我没法告诉你那静默有多长,也没法告诉你,那静默的来源是震动还是恐惧,抑或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沉醉着,仿佛那是一把真正的俄耳甫斯里拉琴。快烧尽的火炬忽明忽暗,霎时,我异样地感到我们全都到过了贺拉斯说的那个阴间,正在从里面出来,不敢回望。梅维乌斯稍一动弹,威势十足地私语起来,自知说者有意,听者有心:
“腓立比,”他说,“果然是黑暗势力!这难道不是反对三雄的叛国?这不是叛国?”
贺拉斯侃侃而谈的时候,屋大维没有动。现在他从躺椅上直起身子,坐到李维娅身边。“叛国?”他温和地说,“这不是叛国,梅维乌斯。你再也不许当着我的面这样说。”他从躺椅上起来,跨到贺拉斯所坐的地方,“贺拉斯,我可以跟你一起吗?”他问。
我们的年轻朋友哑口无声地点了点头。屋大维在他身边就座,他们安静地谈了起来。梅维乌斯当晚没有再说什么。
亲爱的维吉尔,我们已经喜欢上的贺拉斯,就这样得到了屋大维·恺撒的友谊。总括说来,这是成功的一夜。
IV.书信 梅维乌斯致福里乌斯·毕巴库卢斯 发自罗马(公元前38年1月)
亲爱的福里乌斯,我真不忍心在信上对你细说去年九月在克劳狄乌斯·尼禄府上的晚宴灾难,那次唯一可喜的是我们的“朋友”维吉尔不在。但也许不说更好;因为那天晚上以后又发生了一些事件,让它整个比当时更为荒唐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