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40/48页)

无论原委如何,婚礼是举行过了;对于整个东方世界,女王与马克·安东尼已是夫妻;不管罗马怎么想,他们俩是这个世界的联合统治者。马克·安东尼公开地宣布恺撒里昂(据说这是他从前的朋友尤利乌斯·恺撒的孩子)是克莉奥帕特拉的王位继承人,女王所生的一对双胞胎则被视为他的合法子嗣。不但如此,他还将埃及控制的领土大加拓展;女王如今统治着整个阿拉伯,包括佩特拉与西奈半岛,约旦在死海与耶利哥之间的地带,加利利与撒马利亚的部分地区,整个腓尼基海岸,黎巴嫩、叙利亚与奇里乞亚最富庶的地区,整个塞浦路斯岛,以及克里特岛的一部分。因此,曾经是叙利亚罗马人的我,如今可以自视为叙利亚埃及人了;但是我两者皆非。老朋友,我像你一样是学者,宁可做个哲人;我不在乎罗马人或埃及人的身份,正如亚里士多德不在乎希腊人的身份,而对家乡伊奥尼亚钟情不渝,自豪不改。我会效法这个最伟大的人,满足于做大马士革人。

然而就像你自己常说的那样,多事的人间是个极其有趣的世界;也许我们就连在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该完全遁入学业,远离世界的。求知之路是一个漫长的旅程,目标在远方;如果人抵达目标的时候要认出它来,一路上应该走过许多地方。

虽然我远远看到过女王,我还没有机会得到我这位雇主的接见。马克·安东尼到处都能见着——快活、随和,丝毫不让人生畏。我想,他有点像小孩——只是头发已灰白,身材也有点胖了。

我想我又会像我们求学那时候一样,在亚历山大城感到快乐的。

上次给你的信里我应该提过,我只远远地见过女王——在她与马克·安东尼结合,并因此与罗马的权力结合的婚礼上,那场典礼只有依附于王室的人才能出席。

安条克的宫殿不如亚历山大城的宫殿宏伟,但是也足够豪华;在婚礼上,我被挤到长形厅堂的后部,这里的视野实在有限,只能看见一个乌檀木台子,克莉奥帕特拉与安东尼站在上面。我所看见的女王,不过是她在火炬的光线中闪亮的镶珠宝的袍服,和她王冠顶上装饰的大金盘,代表太阳。她的举止徐缓郑重,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女神。婚礼的仪轨精细繁琐(尽管我有的新朋友说其实相当简单),我不懂得内中的含义;祭司四处行走,用只有他们能讲的古代语言唱诵各种祈祷文,又是施涂各种膏油,又是挥动法杖。一切都神秘兮兮,而且(实不相瞒)颇为不开化,近乎野蛮。

因此我第一次蒙女王接见,前往时感觉很异样,仿佛要会晤的是某位美狄亚或喀耳刻,[27] 不是十足的女神也不是十足的女人,却比两者更加超乎自然。

亲爱的斯特拉波,我对你形容不出我的惊喜,和惊喜给我带来的快乐。我满以为会遇见一个黝黑的、相当壮硕的女人,就像集市上的那种;却只见一个苗条的女子,浅色皮肤,细软的褐色头发,眼睛很大,风度淡定、庄重而又魅力非凡,使我顿时感到轻松,她招唤我到她近旁的一张躺椅上就坐,那椅子相比她的椅子也不减奢华,我就像在一户友善的普通人家做客一样。我们久久谈着一般待客聊天的话题。她常常笑,笑声不大,对这场会晤似乎很专心。她的希腊语无懈可击;拉丁语至少跟我的一样好;还对仆人们轻松地讲一种我不懂的方言。她博览群书,领会深刻——甚至跟我一样景仰我们的亚里士多德,还向我保证,她熟读我关于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著作,从中获益不浅。

你知道,我不是虚荣之徒;即便我是,我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子的感恩与敬佩也会压倒我的虚荣。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可爱的人,会统治着富甲一方的土地。

我回到亚历山大城三个星期,已经工作起来了;马克·安东尼与女王继续留在安条克,安东尼忙于军事,今年晚些时候要讨伐帕提亚人。我的工作不繁重;管理女王的图书馆,我有足够的奴隶可以使唤,那些孩子没有怎么让我费心。

双胞胎——太阳的亚历山大与月亮的克莉奥帕特拉——才三岁另几个月大,所以还不能受业;但是我奉命天天过去,用希腊语,甚至用拉丁语(这是女王坚持的)跟他们说上一会儿话,好让他们俩长大些的时候,耳朵对这些语言不感陌生。

但是快满十二岁的托勒密·恺撒——民众称之为恺撒里昂——就另当别论了。我觉得哪怕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会猜到他应该是伟大的尤利乌斯·恺撒的儿子。他自知是天潢贵胄,踌躇满志;发誓他记得自己在他母亲的罗马住宅里见过父亲,时为刺杀之前——只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肯定还不够四岁。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无论做什么都异常地专注。看起来他从来没有童年,也不想要童年;他说起女王的语气就像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仅仅是掌握国柄的君主;他等待继承王位的心情并非迫不及待,而是仿佛那和明天日出一般确定。假使他得到了他母亲现在拥有的巨大权力,我相信,我会有点惧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