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38/48页)
我想到,这是我信中还没对你写到的事情之一。假如我一星期前写了出来,笔触无疑会相当轻松;它在我眼里属于那些不乏滑稽的回忆。但是这一死讯却给那段回忆投下了不一样的光线,使它在我眼里异样地哀伤。
经过旷日持久而令人灰心的血腥战斗,海盗塞克斯图斯·庞培终于兵败——击败他的是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与屋大维指挥的舰队和陆军军团,据说还有雷必达的协助。本来雷必达与阿格里帕应当从西西里海岸上封锁墨西拿城,以免塞克斯图斯·庞培四散的军舰找到安全的港口来修补阿格里帕与屋大维造成的重创。但是该城统领——名唤普林尼者,听说塞克斯图斯已经战败,就应雷必达的要求,没有交战而拱手投降,交出了城市和庞培的八个军团。雷必达受了降,不顾阿格里帕的抗议,把军团尽收麾下;还准许庞培军团跟他自己的十四个军团一样,洗劫这座由于投降而归他保护的城市。
你知道战争从不甜美,亲爱的李维,士兵难免会现出残忍的一面。然而阿格里帕在那抢掠之夜过后跟着屋大维进了城中;阿格里帕对我说过一点,虽然我们皇帝向来绝口不提。
富人与穷人的房子都不问情由,同遭兵燹;城里数百无辜者——错就错在他们的城市不幸为庞培军团所占据——老人、女人甚至孩子,都遭到军队的折磨与屠杀。阿格里帕对我说,杀戮次日,时已近午,他跟我们的皇帝骑马进城时依然听见垂死者与伤者的呻吟哭叫,就像只有那个声响一样。
我们皇帝调遣了许多手下的人去照顾受苦的城中民众,才去找雷必达对质,当时他悲不能禁,一时说不出话;那无知可怜的雷必达,忽然坐拥二十二个军团,将士精力充沛、粮食充足,自以为不可战胜,冲昏了头脑,将屋大维的沉默误解成荏弱,用轻蔑和威吓的语气,先发制人一般命令这个同僚撤出西西里,还说如果他希望保住三雄席位的话,他(雷必达)愿意将阿非利加让给他,有这个就知足吧。一番话异想天开……
我说了,可怜的雷必达。他的妄想真是奇怪。我们皇帝对雷必达荒唐可笑的宣言不置一词。
次日,他在阿格里帕及六名保镖陪同下进城,去了那小小的广场,向雷必达的士兵们和塞克斯图斯·庞培降服的军队致词,他告诉大家,没有他的赞同,雷必达许诺的一切就是空谈,如果他们执意要追随一个虚假的领袖,就是误入歧途,恐怕将失去罗马的保护。他有恺撒的名字,这大概足以让士兵们恢复理智,哪怕雷必达没有犯一个致命的错误:当时雷必达的卫队当着他自己的面,向我们皇帝袭来,若非有个保镖挺身保护皇帝而被一杆投来的长矛击中牺牲,皇帝本人就可能身负重伤,甚至没命了。
阿格里帕对我说,那卫兵在我们皇帝跟前倒下的时候,一阵奇异的安静笼罩住人群,连雷必达的保镖们也一动不动,没有乘势进逼。屋大维悲痛地看了看他倒地的卫兵,随即抬起眼睛来面对群众。
他语调安静,但声音抵达全场:“所以在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的容许下,又一个勇敢而忠诚的、没有伤害过同袍的罗马士兵,死在了异邦。”
他让自己的其余卫兵收敛遗体,抬高;像在葬礼上一般,他在卫队前方领头,无人保护地走过人群;迎面的士兵们分开一条路,像遇风的禾杆。
塞克斯图斯·庞培的军团一个个离弃了雷必达,加入我们驻在城外的军队;然后雷必达的军团由于蔑视自己懒散无能的领袖,也投奔过来;最终雷必达只剩几个忠诚的部下,坐困城内。
雷必达一定预想着自己会被逮捕并处死,屋大维却没有行动。以别人看来,他落到这步田地大概会一死了之,但雷必达没有自杀,反而派了使者见屋大维,请求宽恕,请求免他一死。屋大维应允了,他只设了一个条件。
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而天气寒凉的初秋上午,屋大维号令马尔库斯·埃米利乌斯·雷必达与塞克斯图斯·庞培各军团的所有军官和百夫长,以及他所部军团的军官和百夫长,在墨西拿的广场上集会。雷必达当众请罪,恳求宽恕。
风吹动他稀疏的灰头发,他穿着一件朴素的托加袍,没有官服的颜色,没有随从,慢慢走过广场到了前头,登上屋大维站立的讲台。他在那里跪下,请求原谅他的罪行,公开放弃他全部的权力。阿格里帕说,他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他的声音仿佛属于一个身处恍惚境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