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蛇的怀抱里(第9/11页)

“穆拉达!”他大喊,“都结束了!我们得救啦!”

穆拉达停下来。

他们四目相对。科斯塔向她挥挥手。年轻姑娘一只脚着地,支撑着身体,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什么能从这片雷区中跑过。她浑身颤抖,既是幸福的颤抖,因为自己还活着,也是恐惧的颤抖,因为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也向科斯塔挥手回应。科斯塔向前直直伸出双臂,左右摆动,一句话也不说。他是想告诉她不要走错,不要往左也不要往右。她微笑着,心里却更害怕了。她示意他安静,接着大笑起来。

远处,科斯塔还在重复着他的手势。

“亲爱的,别动!别动……我马上过来!”

她听不见他。她为追捕到此结束而欣喜,于是向一个树桩走去。她想坐下休息一会儿,等科斯塔过来。刚迈出第一步,她就遭遇了自己的命运,仿佛都是安排好的。一枚地雷在她身下炸响,把她炸得粉碎。仿佛面对着一场极其残忍的末日演出,科斯塔扑通跪倒在地,浑身战栗,抬头望向天空和上帝。

3

不论是林中鸟儿的鸣叫,还是绵羊的脖铃——它们敏捷地从草场一头跑到另一头,甚至是猎犬的狂吠——它们四处奔跑,看守羊群,都无法唤醒科斯塔修士。清晨,按照自己生命中不成文的习惯,也由于他还承受着痛苦,他还在熟睡。每当疲倦使得他闭上双眼,他很快就会入睡,却又在噩梦中陷得那么深,以至醒来之时却无法描述梦境。直到山羊跳着撞他的门,他才坐起身来。

他的视线落在炉火上:一股风从敞开的门口涌进来,让昨夜的灰烬重新生出火焰——他睡前往炉子里加了木柴。他从床上下来,窗外,太阳已然温暖了俯瞰山谷的高山。三只狗把羊群围起来,正与它们嬉闹;科斯塔抓起水壶,往脸上浇了些水。他站在圣萨瓦圣像前,用手划着十字,然后低下头去,跪着用前额触碰石头铺成的地面,做了三次。他在裤腰带上系上绳子,绳子穿过墙上钉着的一个挂钩,然后在原地不停转圈,直到把绳子均匀地从腰部缠到脖子。

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洒在乌耶维奇的房屋上的黑塞哥维那白石显得更白了。这个荒村,并没有像无人居住的茅屋一般总是弥漫着恐怖的气息。不久前还住着三百人的村子,如今就只剩一个羊倌,他自己制作奶酪,然后带到特雷比涅的市场上售卖。从草场上这边,羊倌向科斯塔打招呼,后者把他的山羊送回来:每天早上,山羊都要去叫科斯塔起床,科斯塔每次都会给它一把玉米作为奖赏。在科斯塔穿过乌耶维奇与修道院之间的葡萄园之时,这个早晨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科斯塔摘了些葡萄装进包里,他清楚这几串葡萄将是自己这一天的口粮。教堂旁边,连续不断的钟声响起,赶走了清晨的凉意带给人的战栗,晨祷的时间到了。

科斯塔在圣母的圣像前伏倒,然后站起身来。他祈祷着,感觉到心里的犹豫彷徨都消失了,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他面对的唯一的困扰:对未知的恐惧。仿佛在尘世中,只有受神指引的人生之路才能让他免受痛苦。

他在教堂中拜倒,用额头触碰被黑塞哥维那似火的骄阳烤热的地面,这令他失去了时间概念。昔日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一连串画面让他的人生变得如殉道者一般。

修道院要进行扩建,工人们正在为此打磨石头。科斯塔加入他们的队伍,已经想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天该如何度过了。这项工作对他来说,只是分内的事,他几乎什么也没有付出,而且凿子单调的敲击声让他觉得快乐。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毫不费力战胜新的一天。他抬头仰望山峰,山巅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他以一个命运多舛的男人的目光凝视着它。他开始了新一次的攀爬,一幅幅画面跟随着他,历历在目。现在,思绪又将他带到了那高处。等修道士们都去吃点心、去午睡的时候,科斯塔把敲打下来的碎石块装进自己的军包里。塞得满满的包背在背上,他终于感受到了真正的重量!

特雷比涅广场上,挨着市场的地方,每天同样的时间,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都会在那里踢球。科斯塔一来,他们就停下了,因为他们知道,科斯塔给他们带了礼物,他会给他们分一些无花果干,或者几串从修道院前面摘的葡萄。小男孩儿们一边嚼着水果,一边看着他越走越远,心中既欢喜又惊奇,但也带着某种尊重,这在不安分的城里孩子身上并不多见。

钟声响起,科斯塔走进教堂的广场。恰巧一支婚庆队伍刚举办完仪式,从里面出来,走到教堂前的广场上。两个刚进入青春期的孩子,带着某些明显不可告人的意图,坐在一条长椅上抽着烟,不停回头张望,好像在窥伺着什么。其中一个先站起身来,朝着教堂广场出口的灌木丛和雕像走去。他观察了前进的队伍,点点头给出暗号;另一个从长椅下面拿出一个纸箱,接着点燃了三支香烟。他挥手驱赶着熏眼的烟气,又从箱子里掏出三条毒蛇。毒蛇还在摆动着鳞光闪闪的尾巴,他用一只手紧紧掐住它们的脖颈,往每张嘴里塞一支香烟,随后赶紧朝小广场的出口跑去。婚庆队伍慢慢靠近了。那男孩把三条蛇摆在新郎新娘的必经之路上。事实上,是照相师和拉手风琴的人先撞上了一条蛇,只见那蛇胀鼓鼓的,像青蛙一样,眼看就要炸开了。当那蛇爆炸的时候,新娘被吓得大声叫喊,新郎赶紧捂上她的眼睛。很快,第二条蛇也像爆竹一样开了花。那年轻女人发出受伤小鸟一样的叫声,泪流满面,朝城市广场的方向跑去了,婚礼队伍跟在她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