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蛇的怀抱里(第10/11页)
科斯塔迈着一个背负重担的人应有的步子走到河边。一支送葬队伍正在主干公路上缓缓前行,棺材放置在一架拖车上,拖车由拖拉机牵引着。队伍后面,所有的车辆都停下来熄了火。很快,一条纵队向远处延伸开来,科斯塔心想,这世上其他地方的人,是否也会对死者表现出同样的尊重?他停下脚步,稍微托起肩上的重负,把紧紧勒着肩膀的两条带子挪挪位置。突然间,安静的气氛被打破了。一辆灰色的拉达汽车,亮着灯,以全速与长长的车队并驾齐驱。送葬队伍中,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辆贸然冲出来的车。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谁都能看见车后座上有一个女人,好像快要生了,一直在求助。司机从车上下来,走到一个身着一袭黑衣的女人身边。
“玛拉和你们在一起吗?”
“在那儿,前头呢!”
“一定得帮帮我。安娜不可能活着到医院的!”
那黑衣女人指指送葬队伍前头,男人冲了过去。看看黑衣女人的动作,很明显,她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两个人划着十字从棺材前经过,随后上了那辆拉达车。车里的孕妇蜷曲着身子,竭力想缓解疼痛,而这时,那个司机却朝后走去,一直到车队末尾才停下来。另外一个女人提着一桶水下了车,水是她方才急急忙忙去打的。
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车后座上的女人叫喊声越来越大。最后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刚刚消失在葡萄园后面,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响起来了。城市里迎来了一个新居民,这让科斯塔脸上露出微笑。他穿过公路,沿河而行。
一直以来,缓缓转动着的,将水从水斗底部倾倒而出的水车都让科斯塔着迷。他始终觉得圆是最完美的图形。宇宙难道不是一个圆吗?他自己的生活似乎出离了这个圆。也许,无限的空间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圆。在这个圆的边界之外是否还有东西存在,这个问题不断烦扰着科斯塔,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特雷比涅河。
“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困难。”他一边穿过碎石堆,一边想。
到了山脚下,科斯塔知道,战斗才刚刚开始。他停下来,满怀崇敬,缓缓抬起头望着山峰。他感到心在胸膛里跳。攀登带给他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激情,他对此已经迫不及待。他开始爬坡,一直盯着脚下的岩石。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从来没有能够在这里印下清晰的、永恒的足迹。不过比他的足迹更美妙的是:很多狍子沿着山路曲折而行;四脚野兽轻松自如,全速攀爬。每当他停下喘口气的时候,就会气恼地看到两只山羊灵活地跳跃着赶超了他,顺便还能在灌木丛中啃上几口。
啊,他想,如果我是一只鸟,那该有多好。或者是一只山羊!
那两只山羊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叮叮当当的铃声,证明它们从这里经过。铃声渐渐消逝,很快,就只剩下蝉鸣声了。等太阳到了天顶,蝉愈发来了兴致,这时,铺满碎石的山坡上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了。
科斯塔看见了山顶。他知道自己将再一次登上顶峰。他看不见自己的脚,这双脚频繁地被他身上的长袍绊住。只要一小块石头,就足以把他绊倒在地。跌倒,他早已经习惯了。每次要摔倒的时候,他都会转个身,让自己背朝斜坡,最后躺倒在装满石头的背包上。这次又是如此;不过这次摔倒的时候,他看见两只隼在比赛,或者说是在游戏。上天为他呈现的这一美妙的图景,却勾起了烙刻在他生命中的记忆和梦。泪水在眼角凝结成一颗颗珍珠,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那两只隼消失在了山谷中。
我没有时间哭,他想。
因为在他面前耸立着一面绝壁,需要他手脚并用向上爬,而且没有回头路。要是这样往上爬,他背包里的石头一定会使他朝后仰,甚至跌下深崖。然而死亡并不会让他恐惧。如果真的死了,那他的遗憾将是无法再次登上顶峰。只有这次攀登才保持着他生命的平衡。他微微弓起背,这个姿势导致一块石头从包口掉出来,砸在他的头上。他停下来;并不是因为疲惫。他等了一下,回过头,什么都没看见。讶异和焦躁写在他的脸上。平时,就在这儿,他总能碰见一条浅红色的蛇。每天,它都会准时出现,因为它知道科斯塔要从这里经过。而每次,它的出现都会让科斯塔想起过去,想起颠覆了他人生的一系列事件。就在科斯塔纳闷怎么还没有看见它的时候,那条蛇从更高处的一块岩石底下探出了头。它只是吐了下芯子,慢慢靠过来。科斯塔拿出他的军用水壶,把牛奶倒在一个镀锡铁的容器里。蛇一刻也不等,立即舔食起来,科斯塔则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