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脐,灵魂之门(第5/6页)
我大声朗读完这个句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不是真的吧!”
“所有的问题都在这儿。你喜欢这本书吗?”姑妈问道。
“可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对吧?”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呃,就是这个……每天看一点就能进步。”我冷笑着反驳道。
“那,你把这个句子给我重复一百遍。就算你觉得这不是真的,你最终也会相信的……”
于是那个下午,我母亲打电话给在萨拉热窝的我父亲。
“咱们儿子一直在重复‘每天看一眼,进步一点点’。而且,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手里那张白纸。他硬说自己是在集中精神!”
《驴子的岁月》成了我读的第一本书。通过这本书可以发现每个人都有一个灵魂,我相信我也有一个。当我盯着空白点看时,书中的主人公,跟他的祖父一起来到了火车站,没有敲,就打开了我的灵魂之门。当他的祖父送他去寄宿学校时,小布兰科·乔皮奇穿过了这扇打开的门。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火车,他还以为是一条蛇呢。这里便成了起点,当布兰科·乔皮奇笔下的所有主人公从这扇门鱼贯而入,就像为庆祝铁托诞辰的阅兵式上接受检阅的士兵。我突然明白了,我那关于夏天读书不合逻辑的理论是完全合理的。
我怎能忘记这个秋天和布兰科·乔皮奇带给我的欢乐?我又怎能忘记我父亲摆好姿势,与我们的大作家合影?照片是在欧罗巴酒店拍的,而那里正是我的父亲布拉措与布兰科·乔皮奇相识的地方。
布拉措听说他的儿子读完了第一本书,便招呼摄影师米奇·都拉斯克维奇前来酒店。母亲给我穿上节日盛装,搭有轨电车陪我赶到酒店。冰激凌很美味,正当我舔着第三个球时,父亲和布兰科·乔皮奇一起走进了会客大厅。后者的样子与我之前想象的大相径庭。我原以为我会看到威严的巴亚·巴亚奇特,而不是小小的比贝尔契。他向我伸出手,照相机的闪光灯把母亲和我吓了一跳。
“告诉布兰科先生你叫什么。”阿兹拉一边提示我,一边拽着我的胳膊伸向布兰科·乔皮奇。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只手的力度。
“阿……阿列克萨……阿列克萨……卡莱姆,我有点结巴。”
“跟他说说你觉得《驴子的岁月》怎么样。”母亲继续在我耳边私语。
“有什么用,他比我更清楚!”
就在这时,我想起父亲讲过的,肚脐下面的阵阵疼痛,以及俄语里把肚子叫作život的事实。我抓着母亲的手,问题脱口而出:
“布兰科先生,为什么俄语里把肚子叫作život?”
“因为在肚脐后面,是灵魂;而如果没有灵魂,就不叫生活。”
他把手指伸向我的肚脐,还挠我痒痒。我笑了。
“要当心……”他嘴里嘟哝着。
“我知道:不能让灵魂枯萎了!”
“噢,不!是不能让任何人吞了它!”
每次我离开萨拉热窝去国外,都要在贝尔格莱德中转。这是联系我与世界的纽带。我总是乐意在这里停留,在安娜姑妈家过夜。要想从机场到市中心去,就必须取道布兰科桥。每次从那里经过,我都会瞧见布兰科先生。我向他致敬,他也会回敬我。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布兰科·乔皮奇从波斯尼亚的戈脉契山(14)里来,到贝尔格莱德寻找他的叔叔。他没有找到人,他睡在了亚历山大·卡拉乔尔杰维奇桥上。多年以后,灵魂已被南斯拉夫的悲剧吞噬,他不得不尽快处理自己的事情。他为自己的主人公们感到担忧:尼科莱蒂纳·布尔萨奇、巴亚·巴亚奇特、叶祖哈克·耶泽奇、杜莱·达比奇。
假如一切都覆灭了,他们将何去何从呢?他扪心自问,却不能回答。
一天,布兰科·乔皮奇重新回到了他曾经在贝尔格莱德睡了一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向他致意。一个女人停下来,一脸困惑地盯着他走到桥的另一端,微微抬起胳膊向他致意。现在轮到布兰科停下了脚步,在跨过桥栏前,他瞥见了这个女人,也看到了她的手势,知道她想向他致意。他转身朝向她,回应了她,然后匆匆跃入萨瓦河。
(1) 卡尔·麦(Karl May, 1842—1912),德国著名探险小说家,也是被最广泛阅读的德文作家之一。——编者注
(2) 马托·罗夫拉克(Mato Lovrak,1899—1974),克罗地亚儿童文学作家。
(3) 波斯尼亚足球运动员。
(4) 阿西莫·费尔哈托维奇的绰号。
(5) 克罗地亚的一支职业足球队。
(6) 萨拉热窝的老市场及历史文化中心。——编者注
(7) 斯特万·布拉伊奇(Stevan Bulaji,1926—1997),黑山共和国著名作家。——编者注
(8) 奥勃洛莫夫,俄国著名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冈察洛夫的小说《奥勃洛莫夫》的主人公。——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