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不幸(第7/9页)
正当米莉迦娜·加西斯睡得正香时,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一个装着西红柿的罐子摔碎了,散落的西红柿弹跳着撞到她的房门,又滚下楼梯。在半梦半醒之间,米莉迦娜机械地在睡袍外披了件大衣,穿上鞋子,沿着西红柿滚落的方向追了过去。
在水下,泽蔻微微睁着双眼,等待着自己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而鲤鱼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静待着他倾诉心声。
“‘只有白痴才会被拴着的狗咬伤两次!’我父亲说得对。”决心窒息而死的泽蔻对鲤鱼这样说道。
地下室里,装满甜红椒粉的调料瓶还在地上滚动着,醋也流得到处都是。就在这时,小姑娘从一楼冲下来,进入人生最关键的一个时刻。她径直向浴缸扑过去,只见鲤鱼正摆动着尾巴拍打水面,一丝不挂的德拉甘·泰奥菲洛维奇漂在那儿。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极为痛苦的呻吟,从腋下环抱住他,把这具已然毫无生气的躯体拖出浴缸,平放在地上。德拉甘仰面朝天,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1976年3月10号,凌晨一点钟,德拉甘·泰奥菲洛维奇和米莉迦娜·加西斯第一次接吻。而事实上,那充其量只是嘴碰嘴,还是为了做人工呼吸。然而正是这个吻,这个深情款款的女孩梦寐以求的吻,让泽蔻重获新生。他一睁开眼睛便哭起来。直到米莉迦娜又一次把她的双唇紧紧贴上了他的双唇,他才破涕为笑。
爱会把命运引向更好的境遇,逆境不会永恒。经年累月中,德拉甘·泰奥菲洛维奇经历了太多的艰难岁月,然而在这些更为甜蜜、安逸的日子面前,痛苦早已被忘却。在萨瓦河上游那湍急的水流旁,米莉迦娜和泽蔻共同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他们相互拥吻,他们高声喊叫宣示自己的幸福,他们用手脚拍打水流溅起水花,他们品尝涂抹阿日瓦酱(15)的三明治,吃樱桃,攀上装载干草的卡车大声喊着彼此的名字。对他们而言,除了彼此的二人世界之外别无他物!他们只有在夜晚才不在一起,然而这时,他们的心靠得那么近,其实也从未分离。他们想到未来二人将再也不会分离,两颗心变得前所未有的水乳交融。夏天快结束时,在一条湍流边上的一个深拥,使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共赴巫山云雨。
即使爱情是人生中最伟大的奇迹,即使它可以领导那些如风般自在的男人,遗憾的是,它还是没能左右一个军人的职业生涯。米罗耶·加西斯上校在1977年的6月14号被调到了斯科普里(16)去工作——那简直是德拉甘·泰奥菲洛维奇的黑色星期五,令他黯然神伤。诚然,他已经学会了克制心中的悲痛。但是,他深知再也不能每天在学校门口等到米莉迦娜了,不能每天一醒来就去把刚出炉的克夫拉(17)买来装在袋子里,然后挂在她的门把手上。讲述这些往事有什么用呢?他的爱情已然逝去,人生无疑只余下不幸而已。但是至少现在,他学会了坦然面对。
在离别的公交站台前,泽蔻虽然心里充满悲伤,但他还是觉得从此以后自己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当加西斯上校往车上装行李箱的时候,米莉迦娜和泽蔻二人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泽蔻想要帮帮这位温厚的上校,可他却用手肘指了指自己的女儿:
“快去吧,现在可不是干这些蠢事儿的时候!”
两个孩子在公交车后面抱了又抱,亲了又亲,以至于一个路过的警察用食指指点他们以示斥责。见警告不起作用,他便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
“我们是未成年,还没有身份证……”米莉迦娜回答道,双唇却未从泽蔻的唇上移开。
“我太爱你了!”泽蔻说。
“我也是。爱你胜过一切!”
“我欠你一条命。”
“你只欠我一样东西。”
“是什么?告诉我……”
“一个承诺……你会信守它吗?”
“我发誓!”
“答应我,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不重要,在哪儿也不重要……”
“等到与你重逢的那天,我一定会娶你!”
公交车发出嘶哑的喇叭声,排气管口的尾气掺杂着马路上的灰尘升腾成烟云,这竟成了米莉迦娜离去时的背景音效和画面。
曾经想寻死那件蠢事教会了泽蔻很多东西。每当悲伤或忧郁袭来,无论多么令人难以承受,他都会尽力去看开些,去缓和自己的情绪。更何况,假如他又想不开的话,可再也没有米莉迦娜来拯救他了!
好在父亲被调到了莫斯塔尔(18),这让他心里好受了些。不然没有了米莉迦娜,他在特拉夫尼克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啊?
放学后,泽蔻喜欢到湍急的内雷特瓦河(19)边来坐坐,看着激流带走他装在瓶子里的爱的讯息。跟萨瓦河有所不同的是,内雷特瓦河唤起了他内心一些别样的情愫和一些庄严的沉思:碧绿、深邃,无休无止变幻着的水面下,积淀着深深植根于河床的岩石,千百年来岿然不动。但愿生活像美妙的河流一样携他而去,但愿那如欲念般的风能够给他带来新鲜的事物,彻底改变他的生活——这便是他的心愿!恰如水流与微风不断打磨着内雷特瓦河的样貌。等他与米莉迦娜再次重逢时,他在心中自我安慰道,生活将会是永恒的、持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