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72/82页)

“等一等!”科普兰医生说,“你扯到题外去了。而且,你没有关注非常特别的黑人问题。我都插不上嘴。这些我们之前都经历过,但如果不把我们黑人包括进来,就不可能看到完整的状况。”

“回到我们的工厂村吧,”杰克说,“一个年轻的棉纺工在他能够找到工作的时候,开始挣每周八至十元的不错收入。他结婚了。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女人也必须到厂里上班。两个人都上班时,他们的工资加起来比方说是每周十八元。哈!他们拿出这笔钱的四分之一租住厂里提供给他们的棚屋。他们在一家被公司所拥有或控制的商店里购买食物和衣服。商店对每一件商品都要多收钱。有了三四个小孩之后,他们就被控制住了,仿佛被铁链锁起来了一样。这就是奴隶制的整个原理。但在美国,我们说自己是自由的。可笑的是,这个说法被牢牢地灌输进了小佃农和棉纺工以及其余所有人的头脑里,以至于他们真的相信了。但他们拿出了一大堆该死的谎话,为的是不让人们知道真相。”

“只有一条出路——”科普兰医生说。

“两条路。只有两条路。曾经有一段时期,这个国家在不断扩张。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机会。哈!但那段时期已经过去了——永远过去了。不到一百家公司鲸吞了一切,只留下一点儿残羹剩炙。这些企业已经吸干了人们的血,榨干了人们的骨髓。从前扩张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整个资本主义民主体制都是腐朽的和堕落的。前面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法西斯主义。二:最具革命性的、最永久的改革。”

“还有黑人。别忘了黑人。就我和我的同胞而言,南方现在就是法西斯主义的,而且一直都是。”

“没错。”

“纳粹分子剥夺了犹太人的法律生活、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而在这里,黑人一直就没有这些。如果说,这里并没有像德国那样发生大规模的、戏剧性的对金钱和物品的抢劫,那只是因为黑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发家致富。”

“这就是制度。”杰克说。

“犹太人和黑人,”科普兰医生痛苦地说,“我们民族的历史与犹太人的漫长历史完全可以相提并论——只是更加血腥,更加暴力。像某些种类的海鸥一样。你抓住一只,把一根红绳子缠在它的腿上,其余的海鸥就会把它啄死。”

科普兰医生取下眼镜,绕着断裂的铰链重新绑了绑金属丝。他在睡衣上擦了擦镜片。他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辛格先生是个犹太人。”

“不,你搞错了。”

“但我确信他是。辛格这个名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便认出了他的种族。从他的眼睛看出来的。而且,他这样对我说过。”

“得了吧,他不可能说过,”杰克坚持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是纯种盎格鲁—撒克逊人。爱尔兰血统和盎格鲁—撒克逊血统。”

“但是——”

“我敢肯定。绝对的。”

“那好吧,”科普兰医生说,“我们别吵了。”

外面,黑乎乎的空气冷了下来,房间里有了一丝寒意。这会儿差不多天亮。凌晨的天空呈现出丝绸般的深蓝色,月亮从银色变成了洁白。万籁俱寂。唯一的声音是一只春天的小鸟在外面的黑暗中清澈而孤独的鸣唱。尽管从窗户里吹进来一阵微风,但房间里的空气有股馊味,令人气闷。有一种既紧张又疲劳的感觉。科普兰医生从枕头上探起身子。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双手紧紧抓住床罩,睡衣的领口滑落到瘦骨嶙峋的肩膀上。杰克的后脚跟搭在椅子的横档上,一双大手交叉放在两膝之间,一种孩子般天真的等待姿态。他的眼睛底下有很深的黑眼圈,头发蓬乱。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等待着。沉默的时间越长,两个人之间的紧张便越发不自然。

终于,科普兰医生清了清喉咙,说:“我敢肯定,你来到这里并不是毫无缘由。我确信我们彻夜讨论这些话题也并不是毫无目的。我们现在已经全都谈到了,除了一个最紧要的话题——出路。什么是必须做的。”

他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等待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一种期待。科普兰医生靠着枕头坐得笔直。杰克手撑着下巴,俯身前倾。停顿还在继续。他们犹犹豫豫地同时开口说话。

“对不起,”杰克说,“你先说。”

“不,你说。你先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