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74/82页)
“南方和我们这个县。要么全有,要么全无,非此即彼。”
科普兰医生向后靠在枕头上。似乎只有那双眼睛是活的。它们在他的脸上像火红的木炭一样燃烧。发烧使他的脸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色。杰克绷着脸,用指关节压住他那张柔软、阔大、颤抖的嘴巴。他满脸通红。外面,早晨第一抹微弱的光亮出现在天空。吊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在黎明中燃烧着丑陋而刺目的光。
杰克站起身来,僵硬地站在床脚头。他冷冷地说:“不。那根本不是正确的角度。我绝对肯定它不是。首先,你根本出不了小镇。他们会说这样的集会威胁到公共健康——或者某个诸如此类编造出来的理由——从而把它解散。而且,即便凭借某个奇迹,你们去了华盛顿,也一点儿用途都没有。为什么,因为整个想法就很疯狂。”
痰液在科普兰医生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嘎嘎声。他的声音很刺耳。“既然你这么快就冷嘲热讽,不以为然,那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吗?”
“我没有冷嘲热讽,”杰克说,“我只是说你的计划很疯狂。今晚来这里,我就带来了一个比这好得多的想法。我想用手推车把你儿子威利和另外两个男孩推着到处走。他们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我来发表演说,谈谈资本主义的辩证法——揭穿其所有的谎言。我会解释得每个人都明白这些孩子的腿为什么被锯掉了。让每一个看到他们的人都知道。”
“呸!呸呸!”科普兰医生怒不可遏地说,“我不相信你脑子正常。如果我觉得它还值得一笑的话,我肯定会嘲笑一番。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亲耳听到这样的胡说八道。”
他们带着强烈的失望和愤怒,互相瞪视着对方。外面的街道上传来手推车嘎吱嘎吱的声音。杰克喝了一口,咬着嘴唇。“哈!”他最后说,“你是唯一一个疯掉的人。你让每一件事情实际上都倒退了。在资本主义体制下,解决黑人问题的唯一办法是:把这些州的一千五百万黑人当中的每一个都阉割掉。”
“你表面上夸夸其谈正义,底下抱有的就是这种观念。”
“我不是说应该这样做。我只是说,你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杰克缓慢而费劲地字斟句酌,“工作得从最底下开始。砸碎旧传统,创立新传统。要为世界打造一个全新的格局,要让人第一次成为社会的动物,生活在一个有序的、受到控制的社会里,在这样的社会里,他不会被迫为了生存而行不义之事。一个这样的社会传统,在这一传统中——”
科普兰医生冷嘲热讽地拍起巴掌来。“很好,”他说,“但必须先摘棉花,然后才能织成布。你和你那些不切实际的无为理论只能——”
“哈!谁关心你和你的一千名黑人是不是要溜达到一个叫做华盛顿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坑去?那样做会有什么不同?如果我们的整个社会建立在黑色谎言的基础上,少数几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千把来个人,黑人、白人、好人或坏人?”
“一切!”科普兰医生气喘吁吁地说,“一切!一切!”
“狗屁都不是!”
“从正义的角度看,即便是这个地球上最卑鄙、最邪恶的人,其价值也要超过——”
“噢,见他妈的鬼去吧!”杰克说,“胡说八道!”
“你这个亵渎神明的家伙!”科普兰医生尖叫起来,“臭不可闻的渎神者。”
杰克摇晃着床上的铁栅,额头上青筋暴起,几乎要炸开,脸因为愤怒而变得乌黑。“你这个没有远见的老顽固!”
“白人——”科普兰医生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没有声音出来。最后,他总算能够说出一句被噎住的低语:“恶魔。”
亮黃色的晨曦出现在窗户上。科普兰医生的头向后倒在枕头上。他的脖子扭成了一个好像要断掉的角度,嘴唇上有一小片带血的唾沫。杰克看着他,剧烈地抽泣着,然后仓促地冲出了房间。
14
现在她没法待在“里屋”。身边得一直有人。每时每刻得做点儿什么事。如果独自一人,她就数数。她数了客厅墙纸上所有的玫瑰。她算出了整个房子的体积。她数了后院里的每一片草叶,一棵灌木上的每一片树叶。因为,如果不把脑子集中在数字上的话,那种可怕的恐惧感就会袭上心头。这些五月的下午,她从学校步行回家,突然间,她必须琢磨某件转瞬即逝的东西。一件好东西——非常好。她或许会琢磨一段快速的爵士乐。或者是到家时冰箱里等着她的一碗果子冻。或者是打算躲在煤库后面抽一支烟。或许,她会想得很远,想到她今后去北方看雪的时间,甚或是在外国的某个地方旅行。但这些胡思乱想都是关于不会持久的好东西。果子冻五分钟就没了,烟也一会儿就抽完了。这之后还有什么呢?数字在她的大脑里混作一团。雪和外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那么,还有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