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丈夫(第2/7页)
“那真是太棒了,”克里斯廷说,“我都忘了这儿有多热了。”
“我们先给酒店装,”柯西说,“然后再给家里装。”
留心心中升起一股权力在握的感觉,便插话进来:“卧室的电扇还挺好用,不过这个房间的我感觉很糟糕地。(原文为:“I do feel badly about the one in this room.”)”
“你的意思是‘糟糕的’。你感觉‘很糟糕的’。”
“我就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是‘糟糕地’。‘感觉’在你这个句子里是用副词修饰的不及物动词。如果你确实想说你感觉‘糟糕地’,那你指的应该是‘我手指麻了,所以摸不了东西’之类的意思。如果你——”
“别坐在我的桌子旁边还教我怎么说话。”
“你的桌子?”
“别吵了,你们俩。行不行?别吵了。”
“你站在谁那边?”
“听话,留心。”
“你居然站在她那边!”留心站了起来。
“坐下,听到没有?”
留心在死寂中坐下,一双双手在她眼前变得无比的大,栀子花的气味也无比清晰。然后L拿着一桶香槟进来了。看见她,留心冷静了下来,拿起杯子等着倒酒。
“另外一个杯子,”他说,“这个是喝水的。”
梅和女儿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到那微笑和眼神时,留心一下就爆发了,把那个拿错的杯子朝她丈夫扔过去,然后从他身边跑向楼梯。“爸爸”站起来抓住她的胳膊。带着一种旧式的优雅,他把她拉到膝盖前扇了她。不重,不狠。讲究方法,不太情愿,就像对待一个淘气的孩子。他停手时本没有为她走出房间上楼而让出路来。没有路,但她还是走开了。等她跌跌撞撞上了楼之后,谈话继续下去,并且轻松起来,仿佛困扰客人的一股恶臭终于被除去了。
朱妮尔关上电吹风,“那您自己的家人呢?您从来没提过他们。”
留心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声音,摇了摇鱼鳍一样的手。
朱妮尔笑了,“我明白您的意思。就是让我喝碱水,我也不愿和我的家人住在一起。他们让我睡在地上。”
“有意思得很,”留心说,“我结婚后头几个星期,除了地上哪儿都睡不舒服。我已经那么习惯了。”
留心瞥到镜子里朱妮尔的脸,心想:就是这个原因,我才雇她的。我们都是独自离家在外的人。对家充满怨恨。婚姻让我有机会走出来,知道在一张真正的床上睡觉是什么感觉,知道有人问你想吃什么然后就会去做, 是什么感觉。一切生活都在一座大酒店里,衣服会被熨好叠整齐或是挂起来,挂在衣架而不是钉子上。你可以看城里的女人跳舞,可以躲在舞台后面看乐手调乐器,看歌手忙着扯好内裤或者最后抿一口酒,然后上去唱“在夜里,在夜里……”婚礼刚结束,她的家人就开始一窝蜂地来吸血了。无论有多少羞辱,柯西家就是(就成了)她的家。尽管她发现自己需要为保住位置而战斗,但至少“爸爸”给了她这种可能。他在的时候,大家都会收敛。他一次次地让大家明白,他们得尊重她。比如他们两个度完三天的“蜜月”回来的时候。留心有一肚子故事想讲给克里斯廷听。她摇摇晃晃地穿着一双新的露跟鞋,踉踉跄跄地上了楼,结果她遇到的不仅是梅的鄙夷,还有克里斯廷的愠怒。
一开始当然是梅挑起的,她大声取笑着留心的新衣服。但克里斯廷也加入了进来,一副冷嘲热讽的样子,那是留心从未见过的。
“上帝啊,你穿的这是什么衣服?”梅边说边摸着额头,“你看起来像个,像个……”
“喂,喂,”“爸爸”说,“我不喜欢这样。你们两个,够了。听到了吗?”
留心浑身发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克里斯廷。但没有看到一点援助。她的朋友的眼睛是冷漠的,仿佛是留心背叛了她,而不是她背叛了留心。L拿着剪刀走上前,剪下了留心袖子上的标签。留心想,她们究竟在笑什么呢?古巴式高跟鞋?网眼丝袜?漂亮的紫色套裙?“爸爸”可是被她买的衣服迷住了啊。他带她去了家百货商场,没有挂“有色人种谢绝入内”的牌子,在那儿可以用洗手间,可以试帽子(帽子里垫着纸巾),可以在后面一间特殊的房间里换衣服。留心挑了那些酒店里的光鲜女人们穿的衣服,也相信售货员满面的笑容和其他顾客欢快的笑声表明他们很喜欢她的选择。“你看起来像梦一样。”其中一个说道,开心地结结巴巴的。她从试衣间里出来,穿着奶油般的米色礼服,肩膀处缝着红色的丝绢玫瑰,低开的胸口等待着未来的双乳。“爸爸”笑了,点着头说:“我们要了。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