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恩人(第3/14页)

留心躺在没过脖子的淡紫色泡沫里,头靠在浴缸的瓷边上。她伸直腿,用脚趾拽着链子拔开塞子,等着水一点点流下去。假如她筋疲力尽滑进水里,至少还有机会让自己不至于淹死。

这很蠢,也很危险,她想。她爬出浴缸。再也不能这样了。

她身上裹着浴巾,靠在“爸爸”那把红色的理发椅上。她决定请——不,命令——朱妮尔马上开始扶她进出浴缸。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她一点都不想这样。依赖,还有尴尬(她得把自己可怜的松弛的裸体暴露在肌肤紧致的年轻女孩那评判的目光前),都无所谓了。让留心烦恼而犹豫的,是她的皮肤正在失去记忆,她的身体不再记得欢愉。比如她的新婚之夜,被他搂在怀里,潜入水中。悄悄逃离那让她难受的婚宴,从后门出去,走进黑暗中,一个穿着西装,一个穿着过大的婚纱,跑过海边的草地,来到细沙滩。脱衣服。没有进入。没有血。没有疼痛和不适的喊叫。只有这个男人在抚摸她,怀抱她,给她洗澡。她弯下身。他站在她身后,把手放在她膝盖后面,将她的腿张开,迎向浪花。她的皮肤也许会忘记这一切,当她身边出现一个粗鲁的年轻女孩,女孩的肉体如绣上文身般层层积累着自己的性记忆。最新的文身自然是罗门留下的。会文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朱妮尔身上也许已经遍布这样的文身,再也难以找到空白了。最后它们会织成一张覆盖她全身的网,这个文身和那个文身,这个男孩和那个男孩,都模糊得难以分辨。

在满是泡沫的水里,留心的故事被染上颜色,恢复了原本的清晰。她得想办法不让朱妮尔的出现拭去她皮肤上最初在大海的泡沫里留下的记忆。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走得太远,一直来到大海边,周围海浪滚滚,泥土被冲成干净的沙子。海里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她穿的男士短裤。旁边的一张红毯子上,一个头系白丝带的小女孩在吃冰激凌。海水特别蓝。远处,一群人发出笑声。“嗨,想吃点儿吗?”小女孩问,她的手里拿着勺子。

她们吃着有桃子的冰激凌。一个微笑的女人走了过来,说:“走吧。这里是私人海滩。”

她在泥土上走着,留下一个个脚印,然后听见吃冰激凌的小女孩在喊:“等一等!等一等!”

厨房又大又亮,好多大人在里面忙着做菜,说话,把锅敲得直响。那个说“走吧”的人笑得更灿烂了。吃冰激凌的小女孩和她成了朋友。

留心穿上一件新睡衣和一件老式缎子长袍。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的脸。

“走吧?”她问镜中的自己,“等一等?”怎么可能同时做到?她们想追上她,从白沙滩追到泥土地,想拦住她,拿着藏起来的婚纱。但是后来,叫着“等一等”的人离开了,说“走吧”的人没人理睬。她们被慷慨男人的财富惯坏了,没有明白,抑或明白得太晚。就连现在,她也知道,感兴趣的人都以为她的生活就像那些闲着没事的老太太一样,看看报纸,听听广播,每天洗三次澡。他们不明白,胜利需要的不仅是耐心,还有头脑。可是这头脑竟然不知道有个女人可以随时召唤你丈夫。她的名字他在梦中都闭口不言。姑娘啊。姑娘啊。让他呻吟去吧,让他不带鱼竿鱼饵就“钓鱼”去吧。还有补救的办法。只是现在时间不多了。

克里斯廷是知道的,而且突然之间就开车咨询她的律师去了。那是个所谓的新派黑人职业女性,不过上了二十年学,克里斯廷就指望她能比一个战胜了全镇人的女人更聪明。这女人打败了自己的儿媳,赶走了克里斯廷,胜过了那么多渴望讨他欢心的人——不管她做了什么,那些人在背后都觉得恶心。留心记得只要她在旁边,她们就感到反胃。说实话,“爸爸”是唯一没有给她那种感觉的人。无论他在梦中咕哝了什么,她和他在一起是安全的。他死后会留给她什么也是毫无疑问的。反正没人相信,比起他的妻子,他会更青睐那个一九四七年之后就再没见过的克里斯廷。相信这种事的只有那些做律师的黑人女孩。目中无人,看不起留心这一代女人,不知道她们牙缝里的头脑都比这些读了点儿书的半瓶子醋强。

既然没有其他任何文件,那么L找到的那份潦草地写在菜单上的遗嘱提纲就拥有法律效力,除非能找到新的可以推翻它的证据。除非是那样。除非是那样。不过要是之后又找到什么字据,可以证实第一张的内容而且说得更清楚呢。不必是公证过的遗嘱——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就算有,也肯定被梅那个疯子像藏地契一样藏起来了——但可以是另一张菜单,比一九五八年的那份更新,上面写明死者所说的“心爱的柯西孩子”是指留心·柯西。“爸爸”在一九五八年写下了遗嘱,如果留心找到那之后随便哪一年的菜单,上面有他写的同样的内容,那么肯定没有哪个法官会支持克里斯廷上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