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恩人(第13/14页)
只有我们两个女人的时候,一切都很不错。姑娘们——克里斯廷和留心——到来之后,局势才紧张起来。唉,我知道他们说的那些原因:罐头厂的气味,民权运动,取消种族隔离。一九五五年那个想装大人的芝加哥男孩被打死后,(艾米特· 提尔由于生长在北方不了解南方禁忌,在密西西比州朝一位白人妇女吹口哨,被其丈夫伙同他人殴打致死,年仅14 岁。)梅也确实表现得有些奇怪。那件事是密西西比州对取消种族隔离或者随便什么妨碍他们性生活的事情的反应。听到他们是怎么对待那个男孩的,我们都在颤抖。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不过对于梅来说,这件事是一个征兆。所以她跑到海滩上,不但埋了地契,也埋了一个手电筒,天知道她还埋了什么。不知哪一天就会有黑人得罪了虎视眈眈的白人,然后他们就有理由把人吊死,让酒店关门。柯西先生对她的恐惧不屑一顾。我猜也许正因为那戳到了他的痛处。柯西先生是白人爪牙的儿子,此时他只是跳舞跳得更凶了。至于酒店的情况,一九五五年之前很久就开始走下坡路了。一九四二年我就已经预见到,那时柯西先生还在大把大把地赚钱,酒店还赫赫有名。看到那扇窗户了吗?从窗户望过去就是乐园,我和梅建造的乐园,因为比利仔死后,柯西先生就买回了他们俩在理发店轮流理发时坐的那把椅子,然后差不多一年时间都坐在那把椅子上。忽然有一天,他振作起来,订了一些高档银器,和我们一起打理起酒店,希望这里依然能吸引客人。他真帅。就算在那个男人都戴帽子的年代——戴帽子的男人真是英俊——他也出奇地好看。到处都有女人围着他。我睁大眼睛,看他会挑谁。银器上连在一起的两个C让我担心,因为我觉得他对随便的女人很随便。不过假如两个C代表的是凌霄·柯西(凌霄如果嫁给比尔·柯西,就会叫作凌霄·柯西(Celestial Cosey),首字母为CC。),那他就是疯了。但在一九四二年他当真做出选择时,我还是不禁目瞪口呆。人们说是因为他想要孩子,很多很多孩子,可以像比利仔当年一样成为他镜中的影子。选母亲得选没用过的姑娘。结束了一段风流时光后,柯西先生选了最能生育但最不可能存在处女的地方。上滩。那里每个女人的讣告上都可以写“死于生产”。娶了留心,就为毁灭埋下了祸根。看,他选了一个已经被人预定的姑娘。并不是她父母把她许配给了谁。那些垃圾像丢弃小狗一样把她丢了出去。不。我觉得她就属于克里斯廷,克里斯廷也属于她。总之,倘若他想像曾经一样改变自己的家族,那么他失败了。留心连只蝌蚪都没给他生出来。和大多数男人一样,他觉得问题在她。他在婚姻里守了几年,然后回到了他的最爱身边,那就是凌霄。也许你会觉得,既然他的某个女人因为和他在沙滩上做爱而中了风,他就不该再去沙滩寻欢作乐了。但不是这样的。他的新婚之夜都是在那儿度过的,看得出他有多喜欢那里。不管天气好坏。我也是。
蚊子不喜欢吸我的血。从前我还天真地觉得很不高兴,不知道那种拒绝其实是福气。所以你明白为什么不管天气有多闷热,我都喜欢沿着海边的路走回家了吧。如今的天空空空如也,仿佛被拭去了一切,但那时银河像尘土一样常见。星光让一切都成了迷人的黑白电影。无论你处于人生中的什么位置,无论你心情如何,倘若夜里有一片布满星斗的天空,你就会觉得自己很富有。此外还有大海。渔民说,海底有的生物看起来好像新娘的面纱,有的好像镶了红宝石眼睛的金色绳索。还说,有的海洋生物会让你想起老师的衣领,或是花朵做的阳伞。那个夜晚,在迟到的生日派对之后,我想到了这些。每当我有兴致的时候,就会到我母亲在上滩的房子里过夜。那天夜里我正往那儿走,累得像狗一样,忽然就看见柯西先生拎着鞋子往北走回酒店。我走在草地上,想吹吹风,让工作服上的烟味和糖味散一散。他走在下面的海水里。我举起手来想喊他,但某种东西——或许是他扬着头的样子,或许是围绕在他身旁的一种私密气氛——让我停住了。我想提醒他一下,但是疲惫和心乱如麻让我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坐在毯子上,用双手按摩着头。我看见她站了起来,像真理一般赤裸,然后走进海里。潮水退了下去,她得走很久才能让海水没过腰际。月亮前面飘过狭长而破碎的云。我记得我的心怦怦地跳。警头怪蠢蠢欲动。它们已经淹死了约翰逊家的男孩们,让罐头厂的那个姑娘差一点死掉,谁知道它们还惦记着谁。但这个女人一直蹚到水深处。我看得出,她不怕警头怪,或许她不怕任何东西,因为她展开身体,举起双臂,跳进了水里。那道弧线我如今记得比从前还要清楚。有一会儿,她消失了,我屏息等待。最后她终于浮了起来。我长出一口气,看着她游回海边。她站起来,又按摩了一下头。下水后贴在脑袋上的头发现在渐渐蓬起来,像是拖着月亮的云朵。然后她,嗯,发出了一个声音。到今天我也不知道那是在说话,在唱歌,还是在尖叫。我只知道那声音让我想回答。尽管我通常像石头一样沉默,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