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第4/8页)
素子的脚缠上数夫的脚。
第一次的时候,数夫说:
“我有味道吧。”
他有些落寞。
“去餐厅的时候,有女孩这么说过。说是和她爸爸的味道一样,一坐下来就闻到了。”
数夫嘀咕着,“所以我才不受欢迎啊。”我这样回答数夫。
我把自己汗汩汩的右腋,压到数夫脸上。
一边压过去,我一边眼睛一眨都不眨地观察着这人的眼睛,这人脸上的表情,这人的身体,这人全身的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我的体味吸进肚子里。
哪怕他露出一丝嫌弃和忍耐,我都准备当场跳起来跑回家,再也不见他。
但是,姐。
数夫只是慢慢地、静静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深深地吸进我的体味。
他的脸,就像一个小男孩第一次闻到花香。
多希望姐你能看看他那张脸。那一瞬间,我的脖颈向后一仰,身体里直到血管末梢热气蒸腾,全身酥软。
就是那天晚上姐姐说的话吧。
“不说也知道吧。”
组子发出了平静的睡梦中的呼吸声。
姐姐并没有睡着。
房间里很闷,她在装睡。
素子想把姐姐摇醒。姐,那件事,再讲给我听听吧。
姐姐和数夫。
抛弃她的男人的弟弟。
哥哥抛弃的女人。
仅仅如此吗?两人之间,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连着,是我多心了吗?
“又来了!”
这时传来了多江的声音。
“要说几遍你才明白?”
黑暗中,清清楚楚传来多江的斥责声。
声音从店里传来。
敞开睡衣胸襟的勇造,打开客人寄存的波士顿包,正准备从里面拉东西出来,被多江按住了。
“客人寄存的东西,不能打开。我告诉过你吧?”
“我什么也没偷啊。”
“没偷也不行,我们可是靠这个吃饭的。要是发现你会偷看,就不会有客人来寄存行李了。”
“要是里面有炸弹怎么办?”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老师,快,早点睡吧!”
接着传来了咳不出痰的咳嗽声,还有掀开被子的声音,不久,一切都安静下来。
在当校长的时候,父亲从不让步,固执得近乎迂腐。
有一位伯父,不知是在年末还是中元节,拿来了商品券。
因为放在点心盒里,母亲没注意就收下了。深夜才回家的父亲立马大发雷霆,怒吼着让母亲马上还回去。大半夜的,母亲换上和服,出门去还商品券——这一幕仍旧历历在目。
这样的父亲,竟然会去偷看别人的行李。
听多江的口气,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七十岁的父亲究竟在偷看什么?他想看到什么?
组子的手肘碰了碰素子。
姐姐有话想说?素子转过脸,只见组子泪水满眶,却在努力做出笑脸。
“姐。”
素子像小时候一样脱口而出。
她已经松开了数夫的手。
也许是因为换了枕头,素子好像做了一个夹生的噩梦。一睁开眼,噩梦消失了,剩下的是一股说不出的倦怠。
特别是夏天的梦,为什么总是让人疲倦不已呢?
梦中的季节,也是夏天吧。
素子用身体去寻找身旁的数夫。
人不在。
反射性地,她伸手去摸另一边的组子。组子低低发出“嗯”的呻吟,翻了个身。
数夫正坐在露水濡湿的廊檐,一边抽烟一边望着庭院。
说是庭院,其实只是一片狭窄的空地。
看来他们的业务不光是寄存行李,还包括卖啤酒和清凉饮料。蒙上白尘的箱子堆集着,随意扔在院子里。风吹雨淋后开始腐烂的草帽、压扁的果汁空罐,也许是从外面扔进来的,散落在地上。
像是在满地垃圾中见缝插针,牵牛花、紫苏、虚弱如幼儿一般的玉米,煞费苦心地点缀其中。
黑暗中,香烟的白烟在流动。
素子忽然变得十分安心。
她多希望这幅情景,就是几年以后的数夫和自己。
枕边的廊下,夜色中丈夫一个人在黑暗中抽着香烟。妻子在半梦半醒之间闻到了丈夫的香烟味道,又沉沉睡去。早上醒来,已经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
记得小时候,自己起来上厕所,看见过同样的光景,也许是她记错了。
不,没记错。
母亲熟睡着,轻轻打着鼾。父亲一个人坐在廊下,一边望着庭院一边抽着烟。父亲的头发乌黑,肩膀还很结实——对了,那就是父亲离家出走之前那段时间。
那么说,半夜一个人望着黑暗吸着香烟的父亲,在想什么呢?
伊豆的新女人,那就是多江了。
被抛弃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就算和数夫做了夫妻,和从前的父亲、母亲一样,自己也会有这样的夜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