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理发店(第10/11页)
于是我开始去养老院给老人理发。这份工作是保护司介绍给我的。其实让我白干我也愿意,但人家还是付了工钱给我。这件事让我深切体会到,我啊,还是只能当个理发师。
后来,我就把东京的房子卖了,买下这栋房子,把它装修成了理发店。我根本无所谓店的地段,只是因为我喜欢看海,就选在了海边,就是这么简单。只要能离开东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就够了,去哪儿都行。
这家店刚开业的时候,我连招牌之类的东西都没装。没客人上门也没关系,只要我还是理发师就行。渐渐地,一些本地人听说我是理发师,开始时不时光顾。直到那时,我才在公交车道边立了个灯柱。
小时候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的大叔告诉我,理发店门口的三色灯柱是有含义的。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代表绷带。很久以前,欧洲的理发师不仅是剃头匠,还是外科医生,要给人放血治病,灯柱代表的是那一段历史——大叔跟我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别提有多骄傲了,就像自己当过外科医生似的。
可这家店的灯柱并没有插电,就这么摆在路边。红蓝两色血管中的血液都凝固了,一动不动。
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店里的镜子呢?让客人看到美丽的海景什么的,都是借口。这面镜子啊,其实是为我自己装的。
理发师的工作几乎都是站在大镜子前完成的。理发师的一举一动,客人都会看在眼里。可这偏偏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于是我想,要是客人能一直看着大海,就不会注意到我的脸了吧。“肯定没人记得你长什么样了”——我这么安慰自己,但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唯恐哪一天有人指着我说,“你是杀人犯。”
做噩梦也是常有的事。在梦里,脸上盖着热毛巾的客人指着我说,“你是杀人犯。”然后客人站了起来,脸上的毛巾掉了。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被我害死的那个人的脸。
漫长的脸部按摩终于结束了。店主调直了椅背。
睁眼一看,面前的镜子闪闪发光。正要沉入海平面的太阳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我不禁把头扭开。
这家店开张的第三年,那位大明星来了。
他说,他正巧在这附近拍电影的外景。我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给他鞠躬。因为我知道,他有好几年没拍过电影了。
来找我之前,他刚演了一部电视剧的配角。为了那个角色,他把头发留长了一些。他让我“剪成老样子”。我剪得可卖力了,比他第一次光临的时候还要卖力。他的头发稀疏了不少,弹性也大不如前,所以我剪得格外仔细,格外认真。
打那以后,他开始频频光顾这家店。像当年那样每周两次是不可能了,但每月至少会来上一回。在他去世半个月前,他叫我去一趟他住的医院。我立刻带上所有能带的工具赶了过去。那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理发。他的语气跟平时一样彬彬有礼。我还记得他最后是这么对我说的:
“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能有今天。”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觉得此生无憾了。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却有人这么感激我。光是这句话,就让我觉得这辈子没白活。
镜子反射的光是不是太刺眼了?对不起……再吹一下就好了。这面镜子什么都好,就是有西晒。我一般不在这个季节的日落时分接受客人的预订,可是听到原田先生您年轻的声音,我心里特别高兴,一时没忍住就破了例。
话说回来,您的发旋长在一个很特殊的位置。嗯,每个人的发旋都不一样。不会的,它的位置是固定不变的。我天天跟头发打交道,再细微的差别也能一眼瞧出来。
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啰唆的老头子?我也不是天天都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跟客人聊这么多呢。有些事啊,还是得跟您说一说,毕竟我也没几年好活了。
这时,店主突然说道:您后脑勺那个缝过针的伤口,是小时候摔的吧?
我不禁望向镜中的他。因为逆光的关系,他的脸变成了一团黑影,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伤口,是摔下秋千的时候磕破的。那秋千就在河滩的公园里,周围的地上都是石头,能不磕破皮嘛。我实在不放心让儿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玩,干脆买了架秋千,装在自家的院子里。老婆还笑我太宠孩子呢。
这栋房子的院子里不是有一架破秋千吗?那是我从东京的家里搬来的,不是原来就有的。
店主问,令堂还健在吗?我回答,嗯。
店主沉默了。但我大声打破了由吹风机的响声形成的寂静,说:“我下周要办婚礼了。”然后,我才简明扼要地道明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