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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天接触的过程中,他切实体会到这样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草莓是一种生物。
昨天还是花蕾,今天就开花了;今天还发白、发硬的果实,明天就变红了;茎蔓每天都拼命地向前爬伸,就像伸出手臂寻求栖息之地一样。
自己既然已经开始照料这些生物,就不能让它们死在自己手里。
就好比是养宠物,每天要按时喂食,散步,清扫粪便,细心照料以防它生病或受伤。就跟这一样。
简而言之,眼下惠介的处境是这样的:
轻轻松松地从父亲手里接过这些性格温和、不会逃跑的宠物(草莓),然后才意外地发现要照料它们很费工夫,而且它们全都同时生宝宝(茎蔓)了……
说是“简而言之”,好像反而越说越复杂了。
而且,每天还要忙于跟邻居和同行打交道。乡下和城市不一样,没法假装不在家。这里的人,都是不事先打招呼就随时上门来,所以你假装没看到信息也没用。
草莓农协的人时不时会来串串门,说是:“来偷一下懒。”惠介明知对方是来打发时间的,但也只得端茶递水,陪着闲聊。他很不耐烦地心想:唉,有这闲工夫,我都能给银河读三篇《小虫子王国》或是做完一页宣传册设计了。但如果平时不和他们搞好关系的话,一旦有什么关于草莓的问题,就不知道该求助于谁了。
这个星期五,当地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将过来参观。这也是草莓农协安排的。
每年草莓收获季节临近结束时,草莓农协都会组织当地幼儿园小朋友去农家参观。今年轮到来父亲这里了。说是“参观”,其实是“草莓吃到饱”的农家乐而已。大棚会向小朋友们开放,任他们随意采摘。
农协里的老干部们安慰说:“这样你也省得采摘了,就当是放松放松吧。”但据瓦斯所说,却并没这么简单。
“我可是受够了。我想着草莓季节快结束了,才让他们来。结果,那帮小鬼一进大棚,草莓就遭殃了,所有的花、没成熟的果实、茎全都被乱摘一通,泥土也被踩得乱七八糟。他们参观完,今年你那里的草莓也就完啦。”
按照“惯例”,农家还要为那些怕酸的小孩准备炼乳。另外,自从几年前有小孩被蜜蜂蜇伤,家长来投诉之后,农家还要在小朋友上门参观前先把蜜蜂处理掉。
安排在这个时期接待参观,蜜蜂可能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因为这个时期草莓的花朵所剩无几,就算现在授粉,还没等果实长大,这一季就已经结束了。所以授粉蜂实际上已经没什么用了。惠介还在磨磨蹭蹭的,而其他的草莓农家都已经处理完蜜蜂了。
至于处理方法,是往蜂巢箱里倒热水,或是装进袋子里放到烈日底下暴晒。看起来很残忍,但购入授粉蜂时的《使用说明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为了预防传染病,维持生态环境,禁止把蜜蜂放回外界去。
父亲以前种番茄时用的是激素授粉,而现在种草莓时不再用药剂,而改用蜜蜂授粉——乍一听感觉很环保、很善待大自然,但其实却一点儿都不善待蜜蜂。当惠介读故事给银河听,说到“勤劳的小蜜蜂一看见带蜜的花朵,就跳着舞去告诉伙伴们”时,都不敢抬头看银河。
在每天受到大自然任意摆布的过程中,惠介切身体会到了人类的傲慢与无助。
对自己有害的东西,就认为是杂草、害虫、害鸟、害兽;美味的东西,拿来就吃;在自己的文化圈内认为可爱的、不能食用的东西,则用来玩赏和观看;所谓的虐待动物和爱护动物,都是人类自己的一面之词……
人类总是说喜欢大自然,但大自然一定很讨厌人类吧。
在检查到第80个花盆的时候,惠介突然发现,在母株根部密密麻麻地贴着一颗颗绿芝麻——当然不是芝麻,芝麻不会那样蠕动。是蚜虫。
“糟了!”
惠介赶紧跑向杂物棚去拿化学武器,打算把蚜虫斩尽杀绝。
今天也是一大早起来就忙个不停——不是忙着采摘草莓,而是清扫大棚,把到处乱放的药剂瓶子收回杂物棚,把那些折断乱扔在通道上的茎蔓清扫干净。
这三天都没有摘草莓了,任果实成熟。所以,熟透了的红色草莓就像收获旺季时一样沉甸甸地悬挂在枝头。今天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来参观草莓大棚的日子。
母亲还像平时一样穿着炊事工作服。这件工作服还很新,不知是从哪儿买回来的。口袋上画着一只卡通小熊——有点儿像熊本熊[1],不过眼睛挺吓人的。
母亲今天还一反常态地化了妆,感觉就像把炸过的土豆肉饼又抹上一层面粉似的。口红也涂得太鲜艳了,但愿别把小朋友们吓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