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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令惠介感到发愁的,其实还有更根本的问题:

自己有必要弄清楚圃场在哪里吗?自己已经打定主意要帮忙完成今年的收获,但下一季呢?自己还要继续管吗?

如果今年收获完就歇业的话,是不是应该趁种苗公司还没把母株送过来取消预订呢?还有,搭建一座新大棚的设备投资也应该取消吧?可是,万一父亲奇迹般地痊愈了呢?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如果这样的话,那他明年就没有活儿干,家里也没有收入了。

惠介心想:今天去医院不仅仅是探病,而是要彻底弄清楚父亲究竟是否可以痊愈。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负着农家长子的责任。但令人感到讽刺的是,等自己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或许一切都即将结束了。

惠介把小卡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走进医院大门。他一直在发愁:

怎么跟父亲开口呢?

“现在我可以帮忙照看草莓。下一季暂时歇业吧。”——唉,说得这么委婉,给人留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反而很残酷。不如干脆说:“就你这身体状况,不可能再继续务农啦!”

这样的话,自己能说得出口吗?

但愿父亲今天也一直沉睡不醒。

病房里没见到母亲和进子姐,却看见一个圆乎乎的背影。背影虽小,却像屏风岩一样笔挺。

“早。”

惠介战战兢兢地打了声招呼。那人把圆乎乎的背部和圆脸转了过来——原来是刚子姐。

刚子姐一看见惠介,那双玩具熊似的圆溜溜的眼睛顿时放射出凌厉的目光,就像伯劳鸟把猎物串挂在树枝时的眼神一样。刚子姐大概还在为惠介没跟她打招呼跑回东京一事而生气吧。

“小声点儿。父亲睡着了。”

刚子姐朝休息室方向扬了扬下巴。惠介心想:又要开始训话了吗?真烦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刚子姐比生气时沉默不语的父亲更可怕。

刚子姐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噘着嘴。她一定积攒了满腹牢骚,就像冬眠前的松鼠储备了许多食物一样。

“我说你呀……”

“什么事?”

惠介不由得紧张起来。

刚子姐噘起嘴,扣动了机关炮的扳机:

“你的工作室接不到活儿吗?”

子弹嗖的一下穿透了惠介的胸膛。

“……也不是啦,只是现在刚告一段落,或者说,暂时清闲一点儿……”

惠介闪烁其词地搪塞着,同时感觉从头到脚被对方那伯劳鸟似的目光扫视得体无完肤。

“你的车呢?这次又没开车回来嘛。”

惠介支支吾吾,不想告诉她说车已经卖掉了。

“美月应该不用开车的。她好像没有驾照吧。”

刚子姐简直就跟法庭上的检察官一样。虽然外貌酷似母亲,但性格却截然不同,比母亲要敏锐十倍。

“我听诚子说了哟——你回到乡下来也很少用手机,最多也就偶尔打个电话回家。”

听刚子姐这么说,惠介立刻想到了“业务联系一般都发邮件”的借口,但恐怕很难蒙混过关吧。不知为什么,在年长八岁的刚子姐面前撒谎时,表情或声音总会一下子就露馅。

“你的工作室情况怎样,你打算怎么办,那是你的自由。不过……”

刚子姐停顿了一下,把圆脸中的眼珠瞪成了三角眼。

“你要是因为手头的工作做不下去就想回来继承家业的话,那也太自私了吧!”

“啊?”

“我可不能由着你胡来。虽然你是家里的长子,但怎么说也是排行老四呀。”说到“排行老四”几个字时,刚子姐特意加强了语气,目光也变得更加凌厉,“咱家的房子和土地是大家的。”

“慢、慢着……”惠介想反问说:你不会以为我想继承家里的土地然后拿去卖掉吧?但却插不了话。论口才,他当然不是刚子姐的对手。

“我会守护这块土地的。说不定会让大辉继承。”

——大辉是刚子姐的长子,现在正读高中一年级。

惠介一时愣住了,脱口而出道:

“这不可能吧。”

两年前正月回来那次,惠介还看见大辉一脸郁闷地抚摸着自己的长发,说什么“要当音乐人”呢。——按当地一贯的中学校规,刚进校时,体育老师会给男孩子剪成光头。

“要不就拓海也行。”

——拓海是她的二儿子,才读初中二年级。

“我家那位退休以后可能也会务农。”

惠介心想:说不定是她丈夫佐野怂恿她这么说的。上周他们姐弟几人在医院见面时曾提到农业继承人的话题,可能刚子姐回去后无意中向丈夫嘀咕了几句吧。

刚子姐的丈夫佐野在信用社上班,对钱的问题很敏感,很会打小算盘。上次在医院碰见时,他就开口闭口老是谈钱,比如说“医疗保险积分”如何,双人间要多交多少“差额病床费用”,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