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疯喇嘛(第13/17页)
至于那条蟒蛇,表现得最为沉静淡然。它慢慢把盘卷的身体伸成一条直线,划着优美而危险的曲线游过长街,不动声色地来到了三道街的楞色喇嘛庙前。庙门虽然紧闭,可墙边有好几个鼠洞,蟒蛇悠然自得地挑了一个洞钻进去,进入庙内。附近所有的老鼠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发出数钱似的哆嗦声。蟒蛇对这些食物不屑一顾,径直游向庙里最高大的一尊石制经幢。
经幢细长高耸,上面雕刻着一瓣瓣莲花。蟒蛇一圈圈地缠上去,当整根柱子都被蛇身覆盖时,蟒蛇的头恰好高过幢顶的顶尖一点儿。在月光照耀之下,蟒蛇与经幢几乎融为一体。如果此时有起夜的喇嘛偶然抬头,他会看到那高大的经幢居然浮现出一圈鳞甲,时不时还会吞吐信子。
所有的动物里,只有虎贲依旧保持着慵懒的本色。它晃着威猛的鬃毛,踱着步子在二道街上闲逛,从西头的札萨克行辕转到东头的天雅轩大茶馆。它想找一个能够趴下睡觉的地方,可煤渣子路面实在太硌了,不舒服,于是它又踱去了东横街旁边那迷宫似的胡同里。
胡同狭长,围墙逼仄,只夹出一条极窄的石面通道。正好一队巡夜的差役经过,灯笼往前一撞,虎贲不太高兴地喷了喷鼻子,带队的差役这才发现眼前多了一对绿色兽眼。整个巡夜的队伍登时大乱,前队往后撞,后队不明就里,还要往前探头,一时间吵嚷声四起。
虎贲不喜欢混乱,也不喜欢这么狭窄的地方,更不想吃掉眼前这些奇怪的“狒狒”。它不耐烦地伸出爪子,把队前的两个差役拨倒,然后踩着他们的身体朝前移动。这个举动加剧了差役们的惶恐,纷纷朝后头退去。可胡同太过狭窄,一下子就被堵住了。
虎贲倒退了几步,伏下身子,两条矫健有力的后腿猛然一蹬。它就像在非洲草原上捕猎羚羊一样,整个身躯高高跃起,在半空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差役们只觉得头顶被一片巨大的黑影和腥臭掠过,他们回过头去,惊讶地看到:在胡同尽头,月光之下,一个雄伟而孤独的身影落在地上,傲然直立,高傲地瞥了他们一眼,然后摆动鬃毛,发出一声恢宏的怒吼。
这吼叫声,像是把一块石子投入水中,震出一圏一圈的涟漪,逐渐扩大,延伸至远方。
整个赤峰城猝然被狮吼惊醒。居民们一个接一个地从炕上爬起来,纷纷点亮油灯,推开窗子的木挡,胆战心惊地朝外窥探。昏黄的灯光从无数小窗口陆续亮起来,像是整个城市睁开了无数双好奇而惊恐的眼睛。
走水锣声和鼓声同时响起,更夫们扯大了嗓门,凭借自己的猜想警告着附近的居民。每一种警讯都带给老百姓们一个不同的故事,这激发了越来越多人的好奇心。他们披上衣服,想要推开门看个究竟。而动物们也被突如其来的喧腾吓到,纷纷凭借本能夺路狂奔。
这些来自非洲的生灵在草原城市的巷道里肆意钻行,仿佛闯入一个陌生的梦境。静谧被撕扯成碎片,酣睡被打断。前所未见的人们和前所未见的动物在同一座城市的黑暗里肆意奔跑,他们对彼此心怀恐惧,却又渴望相见,这让赤峰被一团矛盾交织的情绪笼罩。只有乳白色的月亮高悬在天空,安静地俯瞰着这一番奇景。
在这场混乱中,只有马王庙保持着安静。和尚们呼呼大睡,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不过当虎贲的吼叫传来时,那尊古怪而诡异的土地爷微微晃动了一下,脸颊两侧的眼睛似乎发出幽幽的绿光。
整个小城足足喧腾了一夜,一直到太阳初升,这些动物才被重新收拢起来。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虎贲的样子太凶恶,狒狒们太过矫健,至于那条蟒蛇,根本没人发现它藏身何处。兵丁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们全数捉拿归案,一股脑儿关在头道街中央的一处露天畜栏里。
只有虎皮鹦鹉获得了礼遇,它被一个商人的女儿小心翼翼地收在笼中,和两只鹩哥关在一起。
衙门的捕快粗暴地冲到客栈里,推醒教士,然后把万福也强行牵了出去,和其他动物关在一起。动物们都在,只少了一匹叫如意的虎纹马。有人看到它踏出了城市边缘,没有丝毫犹豫,义无反顾地迎着月光向草原奔去。
经过清点,城内没有人员伤亡,只有一头骡子被虎贲咬死,以及损失了一些瓜果蔬菜。但民众很愤怒,他们不能想象昨晚到底是怎样一番混乱场景,那些古怪陌生的动物岂止惊扰了清梦,简直要把他们拖进噩梦。最重要的是,赤峰可从来没出过这样的怪事。
老百姓聚在衙门前大声抗议,这让知州很头疼。他派人把柯罗威教士请来,和颜悦色地询问怎么回事。柯罗威教士有些惶恐,他承认是自己忘记关门,并表示一定会赔偿所有损失。知州端起茶碗啜了一口,委婉地表示,传教没有问题,但动物园还是不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