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5/6页)
任待燕的心里咚咚直跳,仿佛一架攻城锤正在捶击大殿的铜门。在场的百官也都同样震惊不已。
在这僵硬的气氛中,卢超又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臣告诉他,我朝皇帝不会答应这样的条件。除非十四故州悉数奉还,否则休想奇台出一兵一卒。他说,或许能归还五到六州,端看我们能不能拿下南京、北上与他们会师。”
“这人疯了!”寇赈大叫道,“不可理喻!”可是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变了,刚才的傲慢已经……
“他是个番子,”卢超同意道,“可他们无所畏惧,根本不怕萧虏,而东方的其他部落都已经对他们俯首称臣。容臣再说一次:阿尔泰人不用奇台就能主宰草原。依臣之见,我们必须威吓他们,并且时刻警惕,以防不测。”
“那能否转而支持萧虏,对抗他们?”说话的人站在寇赈身后,长着一副灰白胡子。
“大人,我回来时,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可这个议题要怎么谈呢?萧虏已经日薄西山,奇台还要跟他联手?我怀疑东边的番子此番举事,绝不仅仅是不堪萧虏迫害之苦;要真是这样,咱们出兵援助,以换回一些领土倒说得通。可实情并非如此。这些番子想要建立帝国。陛下,我们必须多加小心。否则很可能损失惨重。”
“也能收获丰沃!”太宰大喊道,他又找回自信的语调,“番子想邀请我们拿下南京!我们可以攻下南京,将之据为己有。待番子在别处打到后继乏力之时,我们再与之谈判,争取更多好处!”
这下,卢超真的对他转过身来,说:“那么,我们该派谁来攻取南京呢?累年伐祁之后,我们又凭什么去夺取东都?”
待燕克制住自己迈步上前的冲动。这冲动虽然可笑,却是他来这里的原因。到这时,一定要先稳住。老太师告诫过他。
寇赈回答:“当然是陛下的禁军。”
“谁来统兵?”
“邬童身经百战。”寇赈身后,太监的神态又变得既庄重又平静。
“比如他在祁里境内连吃败仗?”
“谁也不可能百战百胜。”太宰一本正经地说。
“的确,何况陛下也不是每败皆知。”
这下撕破脸了。让奇台禁军蒙受惨败的厄里噶亚攻城战,正是邬童奉寇赈之命指挥的。
大殿里的紧张情绪又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官员们摇晃着身子,扯一扯朝服,眼睛看着地面。这番话莽撞到简直不知死活。可与此同时,这番话也确实点醒官家,有些事情不可轻忽。当初寇赈就是因为伐祁战事不利才遭到流放的。
差不多了。任待燕想。
他回过头,越过肩膀看看大殿边上站在一根柱子旁边的赵子骥。他的兄弟也在看他。赵子骥看起来吓坏了。这里可不是他们这种人的战场。这里弥漫着赤裸裸、从几十年朋党争斗时就存在的敌意。奇台马上就会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会重塑整个帝国,而大殿里还在延续着长久以来不曾停歇的争斗。
“陛下容禀,奴婢当然能率领天兵攻取南京。”邬童的声音圆润,就像是在船只波涛汹涌的水面上穿梭。
卢超瞪着邬童:“这回可会记得带上攻城器具?”
任待燕看见朝使的侄子,诗人的儿子,听见这话闭上了眼睛。随后,这年轻人又睁开双眼,正了正肩膀。他动了一小步——靠近叔叔,而非远离他。任待燕暗想,能这样做,需要勇气,还需要对叔叔的仰慕。
任待燕原本觉得大殿里弥漫着紧张气息。现在他明白了,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他在这里只是一个棋子。他情愿这样,是因为(他相信)这与自己的志向相一致。也因为你是个蠢蛋。那晚他们留宿小金山,赵子骥这样对他说。
或许吧。年轻还不能莽撞冒失吗?可任待燕知道自己的回答:拿自己的命运莽撞冒失可以,拿别人的,不行。
这时,官家开口了。“太宰真的认为,我们能攻下南京、守住城池?真的觉得邬童就是领兵的最佳人选?”
听见官家直接向他问话,寇赈上前一步,来到朝使的前面,说:“陛下,臣的确这么想。臣以为,这正是天赐良机,让陛下完成祖宗遗训,光复奇台大好河山。”寇赈不论声音还是表情,都像缭绣一般滑润。
“邬童呢?”官家单刀直入地又问一遍。
该开口了。任待燕想。
“陛下,邬童对陛下、对社稷都忠心耿耿,绝不会贪慕军功。”
说的是“忠心耿耿,不会贪慕军功”,而不是说“他统兵有方”。那古老的、延续了几百年的恐惧啊,随着第九朝和“荣山之乱”而来的恐惧。叛乱让几百万人死于非命,在奇台历史犁出了一道鸿沟。将军一旦大权在握,一旦受到麾下士兵的拥戴,一旦失去严格的控制,就能造成这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