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夜】青行灯(第7/12页)
从这个意义来说,由良胤笃真是个最适合担任顾问的人。
不论在好还是坏的意义上,他都是个怪物般的人——这是我对他最真诚的评价。
而这样的胤笃先生……
在那起事件之后不久,便开始身体不适。
每个人都说,这真是“魔鬼也得病”,然而事件前后一直待在他身边的我或多或少能理解。
他不是身体的问题,而是心理的问题。与其说是心理,不如说是气力?那是一起折损气力的事件。事件后,老人大概瞬间老了十岁。看起来老了。仔细想想,是过去的他太异于常人吧。他现在的萎靡模样,才是符合年龄的原本样貌。我私下认为,那就像是八十年来绷得紧紧的线一下子松弛了。
胤笃先生宣布暂时辞去所有职务,待在别墅静养。他是想换个环境吧。
老人的别墅位于能够远眺诹访湖的闲静之处。
连电话线也没牵,真正是远离尘嚣的幽居。
我带了一名税务师及一名律师。许多人都想拜会胤笃先生,但我把人数缩减到最少。胤笃先生好像说他不想见人。
之所以说“好像”,也是因为无法直接联络到他。
虽然我认为没有电话是当然的,但也知道没有电话会有诸多不便。有些事情光靠电报或信件,实在难以传达。
我无法忖度不想见人的老人究竟是何心情,或是这种心情有多强烈。若是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或许还能略微了解。
虽然我曾认为凭着电话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沟通意志,但……
我是从何时开始不再这么想的?
我想起中禅寺的话。话语这玩意儿能够传达什么?从话语能了解到什么?
我从车窗眺望远处的山脉。
信州——其他地方的人常说这里是深山荒芜之地,但我不这么想。
信州确实多山,而且每一座山的山势皆十分险峻,但我没有在山中生活的感觉。因为对我来说,山就像监狱的高墙。
我出生在筑摩野。
由盆地与峡谷构成的土地夏热冬冷,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幼时的我深信那些山绝对无法翻越。或许是这个缘故,故乡总给我牢狱的感觉。
不过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感觉。
因此……初次看到诹访湖时,我感到豁然开朗。
很奇妙的感想。
初次见到诹访湖,是几岁时的事?
我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清楚记得当时的感想。
我一定是感觉被解放了。目睹有着大片湖水的美丽湖泊,我肯定有了一种宛如被禁锢于山中的囚犯获得释放的错觉。
明明诹访湖就在不远处。
但即使毗邻,我也难得过去一趟。没有事情好去。和现在不同,以前的人是不会出门游山玩水的。所以别人如何我不清楚——不,我想应该只有我一个——对我而言,诹访湖是伸手可及,却又宛如圣地的场所。
从此以后,即使长大成人,诹访湖依旧会给我一种解放感。是初次看到的强烈印象留存下来了吧。
但是,这样的记忆是只属于我的。
就像中禅寺说的,会从诹访湖这一符号得到这种兴致——能得到这种兴致的一定只有我吧。
不过话说回来,若说诹访湖对我是个特别的地方……又觉得似乎不太对。
不,没什么特别的。
我并不觉得诹访湖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也几乎没有在诹访湖做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事的具体记忆。也不是因为去了诹访湖,而有了什么改变,或是有什么开始。那里就和其他众多地方一样,只是一个地方。
原来如此,记忆是无法记录的。
如果变换成语言,一切都会变成故事。
只是打开汽车车门,就已经感觉到寒意了。在文件里填数字、盖印章;盖印章、填数字当中,季节已然变迁。当然,从日历上我知道季节变了,但这时我才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季节。
目的地的地势颇高,确实能将大湖一览无遗。
我依然感到获得解放。
然后不知何故,在心中一隅、脑中一角,我想起了不应该存在的手足……那应该是妹妹。
胤笃先生的别墅比想象中更简朴。
那是一栋融合了日本与西洋风格的摩登建筑,并不新颖。刚落成时应该十分光鲜抢眼,但如今反而显得朴素。
胤笃先生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更衰老了。或许瘦了一些。
我花了半天详细报告。老人寡言,专注聆听。我大致说明完毕,准备告辞时,他挽留了我。
胤笃先生说:“我会安排回程交通,你一个人留下,我有事和你说,你住上一晚再走。”确实,我在奉赞会解散后,将恢复在有德商事的职位,与只有合同关系的税务师及律师处境不同。
依您的嘱咐——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