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怒放(第8/17页)

不到半个时辰,司徒家族占领了杀手会,洛阳行动大功告成。四组的年轻人兴高采烈,撺掇着要去四处游逛,饮酒作乐。徐晖不置一词,厌恶地别过头去。铺天盖地的血腥气里再闻不到家乡泥土的芳香,他己然毁了他的故乡。

众生黩武的洛阳城完全臣服于司徒家族的淫威之下。一夜之间徐晖成了这里的主人,他端坐在王明震的檀木椅中接受各方顶礼膜拜。各路小帮派吓破了胆,唯恐落到阙塞山、五刀门和杀手会同样的下场,旋即依附于司徒家族门下。徐晖的名字飘扬在洛阳的二十四条大道上,人们竞相谈论着他,一会儿把他描绘成三头六臂的凶神恶煞,一会儿又说成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尖高人。他的声名比东风吹得更快,不多时便从洛阳传遍了中原,然后是整个江南。

这次行动是徐晖在司徒家族最为漂亮的一仗,是最无阻挡无变数的一次胜利。他回想起从前跟凌郁一起经历的历次大小战役,只觉得不可思议。为何每一回都是那样艰难,充满了未知、悬念、困顿和乐趣。其实生活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只要把人当成畜牲,一切麻烦便可化繁为简。只要当人不复为人,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他在返回姑苏的路上如是想。

烟雨缭绕的黄昏,姑苏阊门前空荡荡的,远远望去让人疑心光华流丽的姑苏是一座荒城。城门下只有一人,但只这一人就足以令徐晖心神俱裂。

徐晖让马队先入城,自己则放缓了缰绳,落在最后。他拖延时间,但还是不得不与高天狭路相逢。

“你打哪儿来?”高天面色阴沉,如暴雨将至。

徐晖情知躲不过,一咬牙照实作答:“洛阳。”

“真是你干的?”

徐晖想大声否认,他想把自己从凶手的名单里剔除出去。然而已经不可能。他动动嘴唇,发觉自己变得软弱无力:“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不是没有办法,你是他妈的狼心狗肺!”高天的怒火从瞳仁里喷出来,把徐晖卷进滚烫的火喉。

徐晖只看到高天粗大的手掌攥成了拳头,青筋条条暴露在手臂上。紧接着他感到下颌一阵剧痛,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他骨头像被打碎了似的,心里倒有几分痛快,盼望高天往死里揍他。然而高天却住了手,骨节咯咯作响,满腔愤怒只化成一句千斤责问:“你怎能对明叔下手?”

徐晖答不上来。是呀,他怎能对如父如师的明叔下手?他是已经泯灭了良心吗?抑或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呢?

“你是什么人哪?我都不认得你了!”高天咆哮了一嗓子,转身大踏步走出城门洞,冲进雨里去。

“阿天!”徐晖慌了,向那高大的背影苦苦追问:“咱们还是兄弟吗?”

高天肩膀晃了晃,终于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徐晖的心沉下去。他明白自己保不住这最初和最后的朋友了。高天还是高天,可是他却已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司徒家族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雕鹏山在洛阳、汝阳和信阳的势力被一举扫平。这场在家族内部被誉为“三‘阳’开泰”的连环战事,为司徒家族在中原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打垮雕鹏山,统一南北全局已势在必行,指日可待。江南霸主这名头已然不能令司徒峙满足,他的雄心是做大江南北的霸主,全天下都要听他号令。难道不应该吗?他失去了那许多宝贵的东西,这将是他应得的补偿。

司徒清没有出席筵席。徐晖坐在松松垮垮的筵席间,烛火空洞,照见他内心张皇。他忽而发现,他傀儡似的妻子,原来亦是他的同盟和依傍。这场家庭和睦的假戏,须有两人合演。剩他独个落单,便仿佛坐错了位置,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揭穿他的假面具:“看哪,他是伪装的!他是个骗子!”

他唯有不错眼珠地仰视着司徒峙,听他慷慨陈词,以图振奋斗志,抵消对自己的怀疑与鄙视。如若我能像他那样,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兴许就不会这般难受了,他恍惚想着。

“阿晖!”忽听得司徒峙叫他的名字,他便顺从地站起身。司徒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这次你干得很漂亮。司徒家族以你为荣!”

徐晖迷惘地望着司徒峙,几乎要流下泪来。他终于站在整座江湖的中心,站在太阳尖锐的芒上,独自承受获得一切和失去一切的荣耀与孤寂。

怒放

没有行动任务的时候,凌郁日日泡在林红馆里。她变得顺从而沉默,整日里没一句话,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琐碎小事上。她闷在厨房里,对着骆英的私家配方调制林红映菱白的香料。她为骆英收拾房间,把每一件首饰都细细清洗,直到光鲜如新。她还接连几天缩在水边的乌篷船里修修补补,似乎想把这条旧船改成一座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