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怒放(第7/17页)

弟兄们在四围布下层层埋伏后,徐晖携几样预先备好的江南特产,只身扣响那扇黑漆大门。还是刘二叔拖着不大利索的残腿来应门,见是徐晖,忙不迭地把他迎进来,一个劲地问长问短。

在大堂里等候王明震的当儿,徐晖习惯性地观察地形。其实根本无须观察,这里的每一间屋子,每一件家具,都深藏着他少年的记忆。他怀着好奇心走到右首桌前,抄起案上的钧瓷花瓶,瓶底朝上轻轻倒叩于手心,叮叮当当滚出来几片翠绿色碎玉。他忍不住咧嘴露出了孩子般的狡黠笑容。十几年前他跟高天不小心摔碎了明叔的翡翠扳指,怕他责罚,就偷偷将罪证丢进花瓶里,居然一直未给人发觉。

“阿晖!”有人在门口高声唤他。

徐晖心头一紧,把碎玉握进拳头里,回身展开一个全无心机的笑容,迎上前拜倒说:“明叔!”

王明震一把将他扶住:“你现如今是司徒家族的乘龙快婿,在江湖上也算扬名立腕了,可不用再这么客气。”

徐晖肺腑抽搐,脸上却春风洋溢:“明叔说哪里话呢,阿晖能有今日,全靠你老人家多年的提点。”

王明震不由容光焕发:“还是你自己知道上进。”

徐晖款款说出反复背好的托词:“我心里一直盼着回来看望明叔,好容易讨到几日假期,行色匆忙,一大早便到了。打扰了明叔清休,还请恕罪。”

王明震见徐晖独自造访,身边未带一人,说话也谦恭如昔,看来确是荣归故里,原先提着的一颗心遂放了下来,忙吩咐仆役备下酒菜款待。

徐晖敬了王明震一杯酒,郑重说道:“阿晖没有预先知会,就擅自离开杀手会,投奔司徒家族。明叔对我的大恩,我终身铭记,决不敢忘。我对不住明叔的地方,还请明叔多担待些。”

暖酒下肚,王明震也动了感情,悠悠地说:“你跟阿天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就跟我自个儿的孩儿一样。如今你们都大了,是得出去闯一闯了。可有时候我倒好像巴望你们还是那么不大点儿才好。”

望着贴在王明震鬓角的丝丝白发,徐晖一向沉稳的右手开始不争气地打战。然而他心中明镜,是时候了,擒贼先擒王,在王明震最无防备之时下手,才有必胜的把握。更何况借着幽明埋伏的弟兄也不能一直等下去。太阳一升起来,他们就将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明叔,让阿晖给你磕个头吧!”徐晖一狠心:“扑通”跪倒,把头重重磕在石砖地上。

王明震见徐晖施如此大礼,眼窝一热,忙起身扶住徐晖。徐晖深吸一口气,顺势起身,从腰际抽出预先备好的锋利短刀,自下往上捅入王明震小腹。

待王明震觉出不对,已然太迟了。短刀整个没入他的身体,绞断了他的肠肚。他死死抓住徐晖肩膀,不能置信地盯着他:“……你……你干什么?”

徐晖被王明震散乱的目光惊呆了,忽而竟觉得委屈。他们为什么非要合起伙来把他往绝路上逼呢?他也哑了嗓子:“谁让你跟雕鹏山搅在一块儿!”

“什么……雕鹏山……”王明震上下牙齿抵在一起,缓缓出溜到地上。血从肚子上呼啦呼啦涌出来,双手还犹自抓着徐晖不放。

徐晖忘记了发信号,甚至忘记了挣脱。他觉得自已是往这尘世的肚皮上狠狠扎了一刀,光阴停顿,生命中止,人将不复为人。他低头但见双手上沾满了王明震黏稠的鲜血,惊慌失措地便往身上蹭,可无论如何也蹭不干净。适才握拳握得太狠,碎玉片扎进他手心里,流出的血和王明震的混在一起,再也无法洗刷。

“明叔!”徐晖小声叫道。就像当年王明震递给他第一碗饭时,他胆怯而羞赧的呼唤。那就是父亲吧,给了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屋顶,和一个饱含期许的名字。

端酒菜进来的刘二叔发出一声恐怖的号叫,把徐晖从想象和回忆中拽了回来。就在这个瞬间,他幡然惊醒。明叔已经给他杀死了,死得很惨。你杀了他了!你完成任务了!徐晖也分不清此刻自己究竟是高兴,还是伤心。他眼见院子里蹿进来一团一簇的人影,有杀手会的,也有司徒家族的,双方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溅四壁。大伙都忙碌,他自己反而无事可做,安静地坐在一旁,冷眼看这一场杀戮。

徐晖忽然发觉,自己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先前是无名的杀手,如今成了有名的而已。以前他不问缘由,不知对方来路,杀一个人,得一份钱。可现而今,他不得不斩杀于他有恩情之人,不得不毁灭他所宝贵的东西。手起刀落的瞬间,他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的坦然,他眨眼了,全身都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