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决裂(第7/10页)
“义父安排的,自然好。”凌郁的声音疏远漠然,似乎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凌郁向司徒峙施了一礼,起身退出书斋,沉静,优雅,一如往常。只是一向细心的她竟而忘记了放在门廊下的油布伞,径直走进夜雨中去。雨丝打湿了她乌亮的发髻和平整的长袍,她却浑然不觉,沿着石子路慢慢走着,走出司徒家,在姑苏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雨凉如冰,顺着发梢钻进衣领,滚过胸口,把她的心房结结实实给冻住了。
凌郁觉出自己的匕首在洞箫壁内瓮瓮振颤,就把它抽出来握在胸前。她记起父亲临终前的叮嘱,要她无论如何不能遗失匕首。原来爹爹早就知道,世上别的什么人都不能指靠,我所有的只有这把匕首。凌郁一阵心酸,不由自主抓紧了匕首。
她游荡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寂寥街巷里,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突然背后冒出来一个黑影,抓住她手腕唤道:“海潮儿!”
凌郁一激灵,才瞧出原来是徐晖,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冲到喉咙口,就哽咽住了。
其实徐晖一直站在司徒峙书斋外的门廊下,见凌郁失魂落魄出来,便知她已获悉一切。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在寒夜里淋着雨。她心乱如麻,他更心乱如麻。
透明匕首在凌郁脸上打下一道寒光,给她玉石般的面颊罩上了一层煞气。徐晖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问:“海潮儿,你拿着匕首想干什么?”
“想……想杀人。”凌郁自言自语道。
“……杀谁?”
“见谁杀谁。”
“那你往恕园去做什么?”
凌郁抬眼环顾四周,才发觉自己已拐到了通往恕园的那条僻静小巷里。她想,难怪匕首隐隐作响,蠢蠢欲动,它是冲着小清去的呀。凌郁瞧出徐晖眼中的怀疑与防备,内心一阵气苦,反睨眼冷笑道:“往恕园去,自然是去杀小清。你不一向都是她的保镖啊?有本事再上来打我一掌啊!”
“此事与小清无关!你听我跟你说!”徐晖急切地说。
“好,你说。”凌郁静下来,不错眼珠地盯着徐晖。
在她的逼视下,徐晖却突然哑了口。他想向她解释一切,却又压根无从解释,直是无地自容。
凌郁见徐晖迟疑着不说话,心中模模糊糊升起一种巨大的恐惧,抢过话来说:“是义父他逼你的,对吧?他拿武力威胁你,拿他的权力恫吓你,是吗?”
“……不是。”徐晖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是怎样?”凌郁的恐惧和疼痛编进雨丝里去,无声无息在夜幕里蔓延。
徐晖想躲开凌郁雪亮的目光,但黑夜中似乎有无数双这样的眼睛,这责问无处不在,让人难以承受。他想伏倒在凌郁面前,向她忏悔,求她谅解。他背叛了她,可他没有办法呀!武力胁迫不了他,但利益却能够收买他。司徒峙许给了他整个司徒家族,许给了他整座江山,他实在没有法子拒绝呀!
“那是怎么样?”凌郁咄咄追问着。
徐晖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嘭”地猛然崩裂,扯出一声低吼:“是我自己愿意的!”
这句话比卢道之教徐晖的那一记“死里夺生”更有杀伤力,结结实实拍在凌郁胸口,把她的身体打碎了,碎成一片一片,被风卷起来,在雨里四处飘散,落进江河、沉入泥土、飞向天边,再也拼凑不齐。
凌郁喃喃重复着:“你自己愿意的……”
徐晖挣扎着说:“咱们这样是没有出路的。我不想当小丑,做人笑柄。我想做一个有所成就的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
凌郁记忆深处的碎片慢慢翻淘上来,徐晖谈及人生理想时的一蹙眉,一凝神,都渐渐在黑夜里漂白清晰。她是知道的,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我来到司徒家族,就是为了获得荣耀。你能明白吗,海潮儿?”
“海潮儿”这三个字从徐晖嘴里无意间脱口而出,所有往昔的甜蜜与温存霎时汹涌扑来,把他们两人都骇住了。这浓郁的爱情迫他们屏住呼吸,唯恐一吸气,勇气和意志就会不攻自破。他们缄默地站在雨地里,看雨水顺着对方的眼角和鼻梁爬下去,仿佛是失声痛哭过的脸庞。
“你还记得在临安友朋客栈,你对我说的话吗?”终于凌郁先开口,却拣起这样一句旧话。
“我说我喜欢你,天底下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徐晖点点头,心一扎一扎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