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第20/22页)
陆象翁道:“才一年多,你就要发疯了,那么别的人十载寒窗,帷下苦读的滋味,又是怎么过的?”
张玉朗笑道:“老伯,这是一个人的意趣不同,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您最烦的就是学佛的人,如果把你置于一个全是佛经的屋子里一年多,你受得了吗?”
陆象翁道:“不像话,这怎么能拿来相比呢?”
张玉朗道:“为什么不能呢?那吃素念经拜菩萨可不是坏事,也是一个人的出身之道,若能成佛作祖,还可以拔宅飞升,渡化世人,释道儒三教并宗,我们可以择一而宗,却不能宗此而非彼,信了一家就说另外两宗是异端。”
陆象翁不由得笑骂道:“你这张利口实在行,每次都有理由把我给驳回的。”
张玉朗道:“这个小侄万万不敢,小侄只是申述自己的旨趣所在,却没有菲薄老伯的名山事业,不朽文章。”
陆象翁笑道:“得了,你别来灌迷汤了,你的会试落第,你老娘就该逼得你更紧才是,怎么就放过你了?”
张玉朗一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小侄略施小计,使老人家相信这是命数使然,以后就没有再逼我读书了。”
谭意哥道:“那张公子用的又是什么妙策?”
张玉朗道:“那年的考官是先父的好友,他在考后,感到十分惋惜,特别把卷子带了到我我家中,问我一篇绝佳文章,为什么只作了一半就缴卷。”
“是啊!你对此作何解释呢?”
张玉朗微笑道:“我没有怎么说,只说我作到一半时,精神忽感困顿,乍一闭眼,就看到先父来到面前,满面怒色,骂了我一句”逆畜“举起手中的板子,对我当头击下,醒后便觉文思枯竭,连原先想好的文章也都忘得精光………”
陆象翁道:“这是什么鬼话,你老娘会相信吗?”
张玉朗道:“这话谁都不会信,但是家母会相信的,因为她老人家求神拜佛的,最信求卜问卦,方士巫人之言,听了我这个话之后,她立刻就四出求卦,结果都是一样的答案,说是我家本当绝嗣,只因上苍怜我父母终生行善,才在晚年赐下一子,以续香烟,不可以妄求富贵,否则上天必将把我收回去,以惩其贪。”
诨意哥道:“真有此事吗?”
张玉朗道:“假的,我认识的朋友多,三教九流俱全,打个招呼下去,若是我家去的,都只准这样说。”
陆象翁禁不住骂道:“你这小子太不肖,对堂上老母,怎么可以说谎,做这种事。”
张玉朗道:“家母如有老伯这样开明豁达,小侄自然可以据实为告以求得谅解,可是家母只信方士之言,小侄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过小侄也没说谎,如果考上了进士,进了翰苑,家母必然更不放松我了,再逼我个两年去争大挑,小侄一定非死不可。”
陆象翁道:“胡说,那有人读书读死了的?”
张玉朗笑道:“我小时侯捉到一头狐狸,用个竹笼关在家里,三两天就它吃一只鸡,不到一个月,它就郁郁而死,我实在想不透,在我家里石屋舍可蔽风雨,有充分的食物,为什么反而养不活它呢?”
及老博士道:“这是物性使然,物各有性,这是不能勉强的,也许你认为快活的事,对它而言却是痛苦无比。”
张玉朗立刻道:“及老伯说得对极了,那头狐狸是自由自在惯了,骤入牢笼,在那里转个身都很困难,如何能习惯呢,我这人也是野惯了的,一旦把我圈了起来……”
陆象翁道:“总不成你就这样野一辈子……”
张玉朗道:“小侄虽然喜欢在外游历,却也不是无所事事,小侄家中世代供奉官茶,多少年来都是供奉的一种茶,可是小侄后来在遍游了邻近一些乡邑山城之后,发现了几种新品,较以往的贡茶品种尤佳,只是那些山民不懂采撷与焙制之法,小侄就留下教给他们,然后全数由小侄的茶庄来承购,去岁小侄以新种进贡,还受到特旨嘉勉,而且收益也较前多了两倍。”
陆象翁道:“这也算是事业?”
张玉朗道:“老伯这话小侄就不敢苟同了,百工之业,都是事业,唯有读书一事,当不得事业,因为读书为致仕之道,所以一般人都以读书为终身所职,舍读书之外,别无他务,如果每个人都往这条路钻,则田地无人耕种,布帛无人纺织,大家不饿死也冻死了。”
陆象翁不由得一叹道:“玉朗,你绝顶聪明,辩才若泻,任何事到你口中,都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可见你不是不读书,否则说不出这番道理的,只是你不肯读正经书,不肯在功名上求出身而已。”
张玉朗笑道:“老伯说的是,这是小侄天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