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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海伦娜住在一起的十个标准月里,很少会待在自己家中,我们更喜欢和朋友们在世界网的圣地,在度假生态建筑,在夜总会游玩。我们的“朋友”是以前的远距传输器迷,现在管他们自己叫“北美驯鹿群”,那是旧地的迁移性哺乳动物,现已灭绝。鹿群中有几位作家,几个卓有成就的视觉艺术家,中央广场知识分子,全局媒体代表,几个激进的基艺家和整形基因拼合者,环网贵族,有钱的远距传输器怪物,闪回瘾君子,几个全息电影和舞台导演,零星的几个演员和表演艺术家,好几个改邪归正的黑手党先生,以及一堆名人……其中包括我自己。
人人喝酒,使用刺激和自动植入物,嗑电,还买最好的毒品。精选的毒品是闪回。这显然是上流社会的堕落:一个人需要全套的昂贵植入物来进行全面体验。海伦娜一定要把我整得服服帖帖的:给我装上生物监控器、感官添加器、内部通信志、神经分流器、催化器、后脑皮层处理器、血液芯片、RNA绦虫……我的老妈绝对不知道我的五脏六腑里竟是这些玩意儿。
我试过两次闪回。第一次是一次滑翔——我朝我九岁的生日宴会滑去,并且直击目标,体验了第一次爆发。那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拂晓时仆人在北部草坪欢唱,巴尔萨泽君勉强取消了课程,于是我和阿马尔斐在白天开着电磁车兜风,飞速穿越被颜色抛弃的亚马孙盆地的灰色沙丘;其他旧式家庭在黄昏时分抵达,举着火把列队前来,他们包裹着的晶晶亮的礼物在月光和万火之下闪烁着光芒。九小时后我从闪回状态中站起身,脸带微笑。
而第二次幻觉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四岁,哭着,在无穷无尽的房间中寻找老妈,房间里带着灰尘和旧家具的味道。机器人仆人想要安慰我,但我甩掉了他们的手,跑进了阴影滋生、沾染煤灰的走廊。我违反了灌输给我的第一条规则,闯进了老妈的缝纫间,她的密室,她每天都会退到那儿,待上三小时,然后出来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苍白的衣服边会悄悄地划过地毯,仿佛幽灵的一声叹息在回响。
老妈坐在阴影中。当时我才四岁,手指割破了,我朝她冲过去,扑向她的怀抱。
她毫无反应。那端庄的手臂仍然靠在躺椅上,另一条胳膊则软软地摆在椅垫上。
我往后退去,被她那冷漠的木头人形状吓住了。我没有爬上她的大腿,而是拉开了沉重的天鹅绒帘子。
老妈眼睛惨白,眼珠望着头顶。嘴唇微张。口水从嘴角淌下,在那漂亮的下巴上闪烁。从她金色的发丝中(束起扎成她喜欢的贵妇人造型),我能看见刺激电线的冷钢之光,以及头颅插口的暗淡光辉,那里正插着插座。两边的小片骨头异常惨白。她左手边的桌子上,有一支空空的闪回注射器。
仆人走过来把我拉走了。老妈眼皮从来没动一下。我一边尖叫,一边被拉出了房间。
我尖叫着醒了过来。
也许是因为我拒绝再次使用闪回,加速了海伦娜的离去。但我对此怀疑。我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一个原始人,几十年来,她认为我对生活的无知理所当然可以供她消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由于我拒绝使用闪回,所以我一个人度过了许多日子,成日不见她的影子;花在重现中的时间是实时的,闪回使用者死的时候,经常是在毒品中度过的日子比他们真正清醒的时候还要多。
起初,我拿植入物和技术玩具作消遣。作为一名旧地家族的成员,我曾经很排斥这些东西。第一年,数据网总能带给我乐趣——我无时无刻不在搜寻信息,生活在一种疯狂的全面接口下。我沉溺在这些信息中,就像北美驯鹿群沉溺在刺激和毒品中一样。我能想象巴尔萨泽君被气得从他那早已熔化的墓穴中跳起来,因为我为了这全能植入物带来的短暂满足,放弃了长久的记忆。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损失惨重——菲茨杰拉德的《奥德赛》,吴侨之的《最后的三月》以及其他二十多部史诗,它们活过了我中风的日子,如今却烟消云散了。许久之后,我才终于摆脱了植入物,再次煞费苦心将它们全部记住。
我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始关心政治。日日夜夜,我经由远距传输器电缆,或者躺在那儿连进全局,关注着议院的一举一动。有人曾估计,全局每天会处理一百条霸主现行立法,在我拧进感觉中枢的那几个月里,这些议题我一条也没错过。我的声音和名字在辩论频道变得名闻遐迩。没什么议案太微不足道,没什么问题太简单或者太复杂,我全身心投入了进去。每秒钟都会有投票,这样一个简单事实给我带来了错觉:我办成了什么东西。最后我意识到,定期接入全局仅仅意味着:要么是不出家门半步,要么是成为行尸走肉,于是我放弃了对政治的魂不守舍。公众对一个经常忙于接入植入物的人会有一种怜悯。我无须海伦娜的嘲笑就意识到,如果我把自己关在家门里,我会变成全局的寄生虫,沦为环网中数百万懒汉之一。于是我放弃了政治。但那时,我又发现了新的热望: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