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窑中的祈祷[37](第10/12页)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有人听说过威尔弗雷德·欧文[54]。他是一名死于一战的士兵。那场战争杀死的士兵数以万计。欧文是个异类。一个诗人。一个斗士。一个同性恋者。他的血性堪比我见过的任何陆战队员。一战中欧文被毒气所伤。他被炮弹炸到半空却存活下来。在炮火之下,在一位军官战友零落的残骸旁,他保持同一姿势长达数日。因为使用缴获的敌军机关枪歼敌,并在指挥官阵亡后率领连队战斗,他被授予军功十字勋章。这是他关于训练即将奔赴前线的士兵的记述。那些,顺便提一下,全是新兵。他们从未见过战斗。和他不同。

“欧文写道:‘昨天我工作了十四个小时——教耶稣如何一次次举起他的十字架,如何调整他的冠冕,在最终止步前不感到口渴。我参加他的最后的晚餐,确保无人抱怨;我检视他的双脚,确保配得上那长钉。我确保他一言不发,在控诉者面前站定。每天我用一枚银币买下他,捧着地图让他熟悉各各他山[55]的地形。”

我从布道中抬起头,望着听众,他们也望着我。

“我们是悠久的受难传统的一部分。如果我们心甘情愿,我们可以任由它孤立我们,但我们必须明白这种孤立是个谎言。想想欧文。想想那个伊拉克父亲和那个美国父亲。想想他们的孩子。不要独自受难。把你的受难献给上帝,尊重你的同胞,也许这个人间地狱会变得稍微能够忍受。”

我感到热血上涌,成功感油然而生,但我布道的效果并不理想。不少陆战队员没有参加圣餐仪式。之后,当我在收拾剩下的圣餐时,我的助理转身对我说:“哇噻,神父。你动真格的了。”

我们的第十五起阵亡来自查理连。尼古拉·莱文。陆战队员们都被激怒了,不仅因为他的死,还因为军士长告诉他们那是莱文自己的错。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朋友,我来这里是要保证陆战队员好好活着。”莱文死后不过几天,军士长就在他的战友面前高谈阔论,“事实是,一个陆战队员被抬回来,中弹时没穿防弹衣。原因是天太热了,在观察哨里他不想穿。我必须站出来,说出大家都说不出口的话。”

莱文是颈部中弹,防弹衣也救不了他。但我猜军士长和大多数人一样,都需要给死亡找个原因。每一起死亡都需要一个原因。我在普通人的葬礼上也看到同样无力的神正论逻辑。如果是肺病,死者应该是个烟鬼。如果是心脏病,死者必嗜食红肉。总需要某种因果关系——无论它多么微弱——来为死亡正名。仿佛从生到死的过程是一场规则严谨的游戏。宇宙遵从理性,上帝俯瞰众生,每个人皆为他手中棋子,他的手指深深插入世界的每个侧面。

派遣结束时,我们营有超过一百人受伤,共有十六人死亡。乔治·达贾勒是第一个。接着是罗杰·弗朗西斯·福特。约翰尼·安斯沃思。韦恩·华莱士·贝利。埃德加多·拉莫斯。威廉·詹姆斯·休伊特。海沃德·图姆斯。爱德华·维克托·韦茨。弗雷迪·巴卡。塞缪尔·威利斯·斯特迪。舍曼·迪安·雷诺兹。登顿·查希亚·藤田。杰拉尔德·马丁·沃伦坎普。让保罗·塞皮翁。尼古拉·莱文。然后是我们当时认为的最后一个,杰弗里·史蒂文·洛平托。

在回国的航班上我一遍遍默念他们的名字,这是为死者的一种祷告。我们落地、通关。我望着陆战队员们拥抱父母,亲吻妻子或女友,抱起他们的孩子。我不知道他们会告诉家人什么。不知他们能说多少,又有多少无法说出口。

我在国内最主要的任务是准备十六位亡者的追悼会。我苦苦构思令人满意的悼词。但我如何才能表达出那些死亡的涵义?我不知道。最终,我精疲力竭,只得写了一篇不会冒犯任何人的短文,满纸的陈词滥调。事实上,那倒是这种场合的完美演讲。追悼会的焦点不在我。最好是中规中矩,不引人注目。

追悼会后两个月,贾森·彼得斯伤重不治,死亡名单增加到十七人。探望过彼得斯的人都觉得那是件好事。他失去了双手和一条腿。炸弹烧掉了他的眼皮,因此他得戴着护目镜,每几秒钟眼前便会起雾。他的身体裹在一张网里,双侧的肾都已坏死。他无法自己呼吸,而且持续发着高烧。鲜有迹象表明彼得斯对所处的环境有清晰的意识,那些见过他的人一提起这事都愤怒不已。他的家人撤下了全部生命维持系统,请医生给他打上点滴,让他多少带些尊严死去。

随后的几个月乃至几年间,陆续有人死去。一场车祸。一名陆战队员休假时与人斗殴被捅死。

还有犯罪和涉毒的。来自阿尔法连[56]的詹姆斯·卡特与斯坦利·菲利普斯谋杀了卡特的妻子,将她肢解并试图藏尸,但他们挖的洞太小了。另一名陆战队员在吸食大量可卡因后在夜店扣响了他的AR15步枪,重伤了一个女人。可卡因让你感觉刀枪不入,我猜那些过度警觉的老兵一定喜欢这种感觉。然而,他们不会喜欢将面临的后果:被赶出陆战队,失去退伍军人事务部提供的针对创伤后压力综合症的健康服务。类似的事也发生在营里五六名陆战队员身上。有此前车之鉴,其他人开始改用尿检无法轻易查出的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