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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针对犹太人的行动变得经常化、公开化。他看到纳粹党的人守候在犹太教堂外,看到做完礼拜出来的犹太人,就捉住他们扔进卡车,然后,逼迫他们用犹太祈祷巾洗擦纳粹兵营的便池。何凤山鄙夷这样恶毒的行为,荒唐幼稚,而充满了仇恨。
夏天来临的时候,中国领事馆门口开始排起了长队。不久,队伍变得越来越长,人们一排就是好几个小时。
他们都是犹太人。
那天早上去上班,他看见了领事馆门口的长长的队伍。“发生什么事了?”他低声询问他的秘书国美。
“签证,”她说道,“他们排队要签证。”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签证?”
她耸了耸肩。
他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墙壁上,贴着条纹图案的墙纸,房间正中,是一张厚重的办公桌,看着让人觉得心安。他准备闭门工作,不去理会外面的喧哗和人群。他知道,纳粹禁止犹太人离开本国,除非他们有一张他国颁发的签证,可是,眼下这种局势中,没有国家愿意给他们签证,因而犹太人都被困住了。
刚一坐下,他发现办公室的门还半开着,于是他起身去关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外面有人要找他,国美在拦着。
他开门探出了头:“是希尔维亚吗?”
“何领事!”她挣脱了国美,向他跑过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帮帮忙吧!您说过,您会帮我们的……”女孩眼泪汪汪地说。
“孩子,坐下来慢慢说。”他温和地对希尔维亚说道,转而用中文叫秘书去倒一杯茶来。“你现在看上去很害怕,怎么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平静、沉稳,或许,这是因为他的心里装满了信任。他的童年不幸,但生活没有亏待他,上帝也一直眷顾他,他以仁爱作为回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把卡尔抓走了!爸爸妈妈快要急疯了,他们都病倒在床上。”
“什么?他现在在哪里?”
“他们把他押上了开往达豪的火车。”
达豪,何凤山的脊背一阵发凉。那里是臭名昭著的纳粹集中营,是人们心目中地狱一般的地方。
“他们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能搞到一张签证。你能给他弄一张去上海的签证吗?求求你了!”
他的眉头紧皱,“中国领事馆不会发放上海的签证。”他说道:“你不需要签证,就可以去那里,谁都不需要签证。那是个自由港,根本就没有上海签证这一说。”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站在了成年的边缘,但是,在他的眼里,她永远是个孩子,他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她。
他的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卡尔的案例。的确,进入上海不需要签证或者任何形式的身份证明。上海对任何人都是欢迎的,无论从哪里来,以何种方式抵达。
“无论如何给他一张签证吧。”她流着泪哀求着。
“我们当然可以试一下,对吧?国美!”他大声地喊叫道,“给我拿一张签证表格和签证章。”希尔维亚满怀希望地抬起了头,她只听见国美说了一连串的中文,接着,何凤山说:“我怎么知道?你只管去弄一张普通的签证表格吧。”
二十分钟后,上海签证做好了,上面盖了一串印章。“你看到了吗?”何凤山说道,“第一份上海签证。”他流畅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他口述了一封言辞冷峻的外交信信函,要求达豪的有关负责人立刻释放卡尔,卡尔将和他的家人一道离开维也纳,前往上海。落款是中华民国,总领事。
希尔维亚伏在他的肩头抽泣了起来,感激得说不出话来,这倒是让何凤山有点尴尬了,他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地喝止她,叫她要坚强起来。“把信藏好,这里是给你家另一份签证,以备万一。都藏到夹克里层去,对了,这才是好姑娘。现在,希尔维亚,你听着,不要拖延。一旦卡尔回到家,马上整理行装,离开这里,动作要快。”
“好的,”她说道,“谢谢您!”她往门口走去。
“还有,希尔维亚,上帝与你和你的一家同在。”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相信路德站在他的一边,希望他向犹太人伸出援手。
他从高高的窗子往外望,窗子两边垂着厚实的天鹅绒窗帘,半掩了窗户。他看着希尔维亚走出大门,经过那些排队的人们。他感觉到人群中有一阵小小的骚动,她的出现给人们带来一丝希望。
“国美,我认为这个是可以的,”他微微转头喊了一声,“这些人有救了。”
“你可以让他们走的。”秘书说道。
“不。”他说道,无须任何解释。何凤山是幸运的人,他身受上帝的恩泽,他不能期望别人都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