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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生在一个农民的家庭,家境贫寒。七岁时,他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无力独自抚养他长大成人,于是不顾他又哭又喊,送进了挪威路德教会,只求在那里能吃饱饭。结果,他不仅能吃得饱,还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教会的几年里,他开始信奉上帝,他们并没有向他多解释,可是他自己看见了。他们给予他的,抚养他,培育他,给他受教育的机会,都是以上帝之名。现在,作为一个外交官,他也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他人。

何凤山开始向排队的犹太人颁发前往上海的签证,他在办公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工作到头都痛了。他签发的签证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这样效率更高。这是他的创举,越来越多的人从他这里拿到了生命签证,然而队伍还是排得越来越长,闻讯而来的犹太人日益增加。欢迎你!祝你幸运!一路平安!下一位!

国民政府派驻柏林的大使得知了此事,向何凤山提出严厉的警告,命令他立刻停止。何领事将这些怒气冲天的电报锁进了抽屉,置之不理。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办公室时,发现又收到了更多的电报。国美正在看着一份份的电报,惊惶得张大了嘴:“他叫你停止,否则就要拘禁你。”她说道。这是第一次,她看上去如此惊恐。

“我不会停下来的,”他平静地说道,“除非他们硬把我拖走。”说着,他坐了下来。“再给我一沓新的表格,啊,很好,谢谢你!现在,开始工作吧。”

那个夏天,马吉特关起门来,陪着里奥在家里玩,他们不敢让里奥到外面去玩,只有家里暂时是安全的。大卫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延续多久,这不是一个小男孩应该过的日子。虽然他们无处可去,可是他依然一直在痛苦地思索,是否应该带着他们离开,如何离开。他的父母都已去世,而她的双亲都还在,也住在维也纳,年迈体衰而不愿离开这个城市,但是,他们一直督促大卫带上马吉特和里奥远走高飞。而她亲爱的表姐哈娜也拼命地想和丈夫及孩子一起逃出维也纳。

晚上,大卫和马吉特躺在床上,花上好几个小时讨论他们的计划,他们每人就带上一个小旅行包,还有一个包里装上里奥的东西。马吉特在那个包里放进里奥最喜欢的手工钩织小毯,还有一件缎子边的小睡衣。就在里奥和马吉特都入睡之后很久,大卫还是无法入眠,他痛苦地盯着天花板,仿佛要在那里找到答案,到底应该怎么办。他现有的钱够买三张通铺船票,现在有个委婉的叫法,称为观光客船票,之外还略有盈余。不管他们将会到达哪里,在哪里开始新的生活,现在,每一个先令都极其重要。

然而,问题是,哪里都不肯接收他们。他几乎跑遍了维也纳的每一个大使馆和领事馆。再想想,总会有办法的。可是,他躺在那里想了很久,还是没有任何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明天一早再去碰运气,排下一支队伍。

就在他排在墨西哥大使馆的队伍中时,他听说了中国领事馆的何凤山,这位总领事正在签发去往上海的签证。大卫一听,立刻转身往中国领事馆跑去。到达那里的时候,正是中午,他手里除了从不离身的小提琴盒子之外,别无他物。他看看这支长长的队伍,心里想着先回家吃点东西。可是,他看到人们从各个方向涌来,急匆匆地排上队,队伍越排越长。他也不再犹豫,赶紧站好了队,刚好挤进了大门之内,而队伍迅速地向街上蜿蜒而去。

接下来是漫长的下午和夜晚,他一直站在那里,连在地上坐一会儿都不敢,生怕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仅会丢了位置,还可能会丢了小提琴。他就一直站着,无聊而焦急地挨着时光。他知道马吉特一定在为他担心,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排在他后面的还有几百人,他不敢离开一步。

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大卫迷迷糊糊地站在那里,睡眼惺忪中,他感觉到蜿蜒如长蛇般的队伍里有一阵兴奋的骚动,有人在叫着:何凤山来了,何凤山来了。大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竖起了耳朵,果然,他听到了一辆轿车由远而近开过来了。

这辆黑色的轿车一开进领事馆的大门,人们立即围了上去,趴在车窗上往里面看,对着坐在后座的那位脸色温和的亚洲人招手。轿车缓缓地慢下来,突突地排着废气。人潮把大卫推向了轿车,抵住了车窗,他看见后座的这个男人神色安详,目光平和,尽管外面一片喧哗嘈杂。

何凤山一定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因为他微微转过头来的时候,刚好和大卫的眼光对上,在四周的尖叫、哀求和吵闹声中,他们两人在对视中分享了片刻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