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勇到优雅:满族汉化史(第20/21页)
在战争期间,这位皇帝也曾经对外部世界产生过暂时的兴趣。他甚至对大臣们不耻下问,那个英国为什么弄了个女人做国王?西洋的枪炮为什么那么厉害?不过战争一结束,皇帝就立刻把这段不快的经历忘到脑后,回复到战前那种浑浑噩噩之中。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七月,大臣们进呈了战争中洋人用过的洋枪,精通火器的皇帝亲自试用,认为是“绝顶奇妙之品”,“灵便之至”。不过面对大臣们的仿造建议,他表示反对,说:“仿造二字,朕知其必成望洋之叹。”
事实再次证明,丧失了“实行”精神,再怎么样弘扬“武功”“骑射”这些形式上的民族传统也无济于事。到了晚年,这位曾经英武一时的皇帝已经完全阿Q化了,史载他“晚年恶闻洋务及灾荒盗贼事”。
(九)
虽然如此丢人现眼,嘉庆和道光两代帝王毕竟还能竭尽全力,维持了“勤政”“国语”“骑射”的“满族传统”的门面。如果不遇到千古非常之变,他们完全可以以“中主”的评价列入历代皇帝榜。
爱新觉罗末世子孙的退化则更让人心惊。
道光帝的继承人咸丰因坠马受伤,成了瘸子。他是历代满族皇帝中唯一一个身体有残疾者。据说,身体素质差,是他成功角逐皇位的原因之一。
在道光晚年的一次围猎中,武艺超群的六皇子奕获得猎物最多,而四皇子奕却站在一旁,不发一箭。
原来,奕知道自己武功不如六皇子,听从老师杜受田的建议,以不忍射伤正在孕育期的鸟兽为自己辩解。不料道光因此觉得奕天性仁慈,符合汉族圣人所说的继承人标准,从此对奕另眼相看。最终精明强干的奕的落选,加剧了清王朝覆灭的进程。
在咸丰之后,满族皇帝已经完全谈不上什么“武功”了。同治皇帝耽于寻花问柳,即使不是死于天花,看来也将以一个荒淫皇帝的名声载入史册。他的堂弟光绪皇帝则身体极差,不但年纪轻轻即长年耳鸣,而且一听到锣声就要遗精。
小皇帝溥仪一度曾很热心一种祖传的体育项目:玩骆驼。祖先们玩骆驼是为健身,是从站着的骆驼背上跳过去,小皇帝却是用树枝草棍戳戳骆驼的鼻孔,瞧着骆驼打喷嚏而已。
至于在清宫中彻底废除满语,则是发生在从江南长大、一个满文不识的慈禧主政时期。因为那些弯弯曲曲蚯蚓样的文字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她下令以后大臣的奏折,可以只书汉文,不写满语。至此,“满语”这个语言植物人才算寿终正寝,满族所有的重要传统,也算是荡然无存了。
(十)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随着皇帝们意志的崩溃,整个满民族也陷入了金代晚期那样的腐化之中。
清代的普通满族人都是职业军人。国家规定,他们除了“骑射为业”外,不许从事其他任何职业。作为征服者,国家用优厚的饷银来作为对他们的报答。普通八旗兵“马甲兵”一年可以领饷银四十三两,米二十三升,还有住房和马匹这样的福利,以乾隆年间生活水平算,一个马甲兵可以养活一家八口。
长时间的承平导致的无所事事,不可避免地败坏了他们的性格。由于王朝末期纲纪废弛,他们根本不进行军事训练,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研究享受。正如巴尔扎克所说,是那些无所事事的人造就了风雅生活。晚清时期,漫长的悠闲生活已经融化了满族人身上最后一点风霜,他们悠然地在繁缛礼节和声色犬马中消遣人生。这些粗犷的关外汉子的后代,却把中原文化的精致、文雅与悠闲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旗兵的儿子老舍说,在清朝最后的几十年,“上自王侯,下至旗兵,旗人会唱二黄、单弦、大鼓与时调。他们会养鱼、养鸟、养狗、种花和斗蟋蟀。他们之中,甚至也有的写一笔顶好的字,或画点山水,或作些诗词——至不济还会诌几套相当幽默悦耳的鼓词儿。他们没有力气保卫疆土和稳定政权,可是他们会使鸡鸟鱼虫都与文化发生最密切的关系……”“就是从我们现在还能在北平看到的一些小玩意儿中,像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兔儿爷,若是细心的去看,就还能看出一点点旗人怎样在最细小的地方花费了最多的心血。”
老舍的遗作《正红旗下》中举的一个例子,典型地说明了满族人气质的变化。
亲家爹虽是武职,四品顶戴的佐领,却不大爱谈怎么带兵与打仗。我曾问过他是否会骑马射箭,他的回答是咳嗽了一阵,而后又马上说起养鸟的技术来。……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武官,而把毕生精力都花费在如何使小罐小铲,咳嗽与发笑都含有高度艺术性,从而随时沉醉在小刺激与小趣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