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备忘录》(第11/14页)
当然,俾斯麦主政时期例外。任何假设,如果认为这样伟大的政治家不清楚自己政策的目标,必定荒谬绝伦。那么,如果要建立合理的假设,就必须为俾斯麦1884年以后对英格兰的举措提出合理的解释。1890年俾斯麦倒台后,德国持续不断地敌视英国,应该另有一种不同的解释。这种观念初看起来似乎很荒谬,实际上却可能相当合理。
俾斯麦患有谢夫瓦洛夫伯爵(Count Schuvaloff)所谓的“联盟恐惧症”(le cauchemar des coalitions)。无疑,他特别害怕敌视德国的法俄联盟。他要求英格兰加入三国同盟,作为对抗这种危险的特定措施;或者,至少要迫使英格兰分别跟法兰西和俄罗斯冲突。这样,英格兰不可避免会站在德国一方。他知道,英格兰厌恶卷入联盟,不愿意明确宣布坚定主张国家权利的政策,因此,法兰西和俄罗斯必定对它慎重以待。但俾斯麦同样非常不了解英国大臣抵抗坚定压力的能力,他显然相信:他能迫使英国在德国和孑然孤立之间作出选择。德国殖民地热议,给他提供了一个开端。这时,他最有可能决定,把纠纷带回英格兰,因为英国在外交事务上温顺而缺乏果断,没有形成一种政策。英国如果走上明确的路线,保障德国的亲善,应该是最明智的,至少不是最不受欢迎的。英德联盟能够避免国际纠纷,保障安全;而拒绝英德合作,可能引起不光荣的冲突,还会面临这样的前景——德国为了损害英国利益的特殊目的,跟法俄站在一起。
俾斯麦自己承认,1886年以前,他处理德国小邦的问题,采用了极其类似的政策。因此,这种解释相当有说服力。当时,普鲁士故意恃强凌弱,跟所有德国小邦不和,它坚定地期望:各邦为了和平和安宁,会追随普鲁士,而非奥地利的领导。1866年战争爆发时,俾斯麦意识到,除了几块实际上已经被普鲁士王国四面包围的领地,德国各小邦全都站在奥地利一边。与此类似,他在毕生事业行将结束时,必定意识到,虽然有几处捉摸不定的成功迹象,但胁迫英格兰亲善的政策已经失败。然而,到那时,胁迫和冒犯英格兰几乎成了柏林外交部和俾斯麦继承人的传统。其他的证据显示:俾斯麦的继承人几乎没有继承他的政治能力和专一目标,似乎把习惯本身当成了一种政策,而非为实现最终目标而精心计算的外交手段。这位重臣迫使英国接受的要求本身并不讨厌,只是提出要求的方式惹人生厌。俾斯麦对待英国的方式多多少少像理查德三世对待安妮夫人。[7] 俾斯麦的继承人显然认为照搬他的方式本身就是目标——咆哮威胁、纠缠不休,向英格兰勒索有价值的让步。俾斯麦的经验已经向他们证明:这种说服方式经得起考验,且没有激起长期仇恨的风险。
如果仅仅通过类比和图解的方式,不考虑字面意义上的确切,并允许无礼的措辞,那么1890年以来,德国对英国的做法并非不像职业勒索犯。它的手段是威胁受害者:如果拒绝,就会发生某些含混而可怕的后果;受害者如果让步,勒索者就会凭借恶意而发财。但长期一致的经验证明:受害者可以保证暂时的安宁,但为时不久,友好的克制肯定会引起更多的骚扰和更高的要求。如果一开始就坚定地拒绝勒索,果断地面对一切不愉快的风险,则通常能毁掉勒索者的生意,胜过没完没了的让步。然而,如果没有这样的决断,双方的关系更有可能不断恶化。
如果人们可以运用这种或许不是非常恭维的方式,解释德国政府的做法,那情况就是:德国政府不断用侵略性的恶意对待英格兰,最终导致了几乎永久性的摩擦。德国和其他各邦的关系不和谐,部分由于德国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它们,部分由于德国的做法暗示它缺乏明确的政治目标。明智的德国政治家应该认识到任何世界政策的限度,不能作茧自缚地挑起所有敌对国家形成敌对的武装联盟。他也应该认识到泛日耳曼主义的大厦,及其在荷兰、斯堪的纳维亚、瑞士、奥地利德语各省、亚得里亚海的周边堡垒只有在欧洲自由的废墟上才能建立。人们必然会认识到,德国的海上霸权和大英帝国的生存不能相容。即使大英帝国消失,最强的陆上军事力量和最大的海军力量如果集中于同一个国家,本身就会迫使全世界联合起来驱逐这个梦魇。德国在南美洲获得适宜的殖民地,跟合众国政治信仰的基本原则——门罗主义不能相容。并且,在小亚细亚建立德属印度,最终必定妨碍或破坏德国统治海洋或征服君士坦丁堡,以及位于德国目前东南边界与博斯普鲁斯海峡之间的各国。每一个宏伟计划似乎都不能在目前的国际环境中实现,而德国似乎同时推行所有的计划,因此甘愿在全世界处处碰壁,引起挑战。但这有助于证明:德国的做法多么不合逻辑,多么缺乏协调规划,残酷的目标隐藏在鲁莽的冲动后面,莫名其妙的突然袭击,不顾其他民族感受的鲁莽行动。这些就是德国最近政策的显著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