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乘风破浪(一六九七~一七○二年)(第5/12页)
在蒂奇的青春岁月,布里斯托尔依旧是从英格兰到美洲的主要门户。[46]十六与十七世纪时,当地商人率先探索了纽芬兰与缅因湾(Gulf of Maine)渔场。在十八世纪一开始,美洲贸易几乎充斥在布里斯托尔生活的每一个方面。这座两万人的小城市,四周依旧围着中古世纪的城墙,但闹市区现在围绕着石造码头,码头上绑着大量远洋船只。在商店与仓库里,美洲货物满到塞不下。城内工匠因为提供商人织布、烟熏食物与制造品而富裕起来。这些产品大多直接运回美洲,但有些则被放上船送往非洲,当地酋长很乐意用奴隶来交换。接着,船舰把奴隶送往巴巴多斯与牙买加,船长用他们交换糖,然后糖会被带回布里斯托尔,完成三角贸易。美洲的痕迹到处都是:从波士顿与纽约来这里的商人、衣着华丽的巴巴多斯与牙买加蔗糖农场主,以及弗吉尼亚与卡罗来纳的乡绅。在哥特式的圣玛丽红崖水手教堂(St.Mary Redcliffe),有一整间美洲式礼拜堂,里头装饰着约翰·卡博特(John Cabot)捐赠的鲸鱼肋骨。这位探险家曾在一四九七年“发现”北美。美洲似乎是发财致富的地方,而蒂奇发现当水手是办不到这件事的。
比地狱还惨的水手生活
在英格兰的阶层制度中,水手甚至比农场劳工的地位还低。历史学家戴维·奥格(David Ogg)形容他们的处境“和罪犯几乎没什么不同”。[47]在十八世纪散文家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笔下,他们的命运与囚犯十分相似,只是还多了溺死的可能性。[48]
水手的工作充满高度风险,他们搬动沉重货物时,会得“爆炸的腹部”(疝气)。货物放在有时会滚出来的大小桶里,害得他们断指或是压断四肢。[49]船只行驶时,必须定期调整各式各样的船帆,调整方式是在甲板上用绳子拉,或是爬上高耸的船桅。一七○三年前后,水手巴洛有着这样的回忆:“我们常睡不到半小时就被叫醒,半梦半醒之间,被迫跑到主桅平台(maintop)或前桅平台(foretop)拉住我们的上桅帆(topsail),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则没有。”“风雨交加时,船只晃荡起伏,就好像巨大的磨石在山坡滚上滚下,我们(必须)……用力拖拉,抓紧船帆,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上方的天空和下方的海,大海波涛汹涌,似乎每一股波浪都能让我们葬身海底。”[50]有的人落海丧命,有的人被汹涌的海浪冲下甲板,有的人则被倒下的索具压垮。[51]
水手穿着羊毛衣抗寒,戴着皮帽与沾过焦油的外套抵挡浪花和风雨。即使如此,他们常常得在冬季气候下连续好几天穿着湿透的衣服,并因此染上疾病,甚至死亡。[52]在热带时,他们上身赤裸,被严重晒伤。一六八七年到牙买加的汉斯·斯隆医师(Dr.Hans Sloane)报告称“援助”号(HMS Assistance)整船的人全身红透,“身上长出小疹子、脓疮与水泡”。[53]
甲板下也不是太舒服。商船海员们挤在船头的共享舱房,那里是船只晃动最厉害的地方。众人在黑暗与通风不良的空间里,睡在一排排挤在一起的吊床上,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舱底污水气味,以及没洗澡的身体气味。船上到处都是虱子、老鼠、蟑螂,散布着斑疹伤寒、伤寒与瘟疫等各种疾病。[54]一七五○年横越大西洋的戈特利布·米特尔贝格(Gottlieb Mittelberger)描述船舱是一个充满“恶臭、怨气、恐惧、呕吐、多种海上疾病、热病、痢疾、头痛、热气、肺痨、皮肤肿块、坏血病、癌症、口腔溃烂的地方,这些全都源自过度腌制的不新鲜食物与肉类,以及恶臭腐败的饮水,许多人都痛苦地死去”。[55]
水手吃的食物,摆明了就是会让人生病。腌过的牛肉与猪肉是水手的主食,从桶子里拿出来时,最好的状态是又干又硬,最糟的时候是已经腐败、长满蛆了。水手在吃“发霉发臭”的船上饼干时会闭上眼睛,以免看到万头攒动的蛆与象鼻虫。在海上待了几周后,淡水会变绿,并发出难闻的气味,引发致命的痢疾与血痢。水手不喝水,改喝大量的酒,皇家海军一天配给每个人半品脱的朗姆酒与半加仑啤酒,也就是说,大多数的时候,船员都处于醉醺醺的状态。[56]
这类食物糟归糟,但总比没有好,这是许多船员痛苦的发现。特别是试图增加获利的贪婪商船船主会经常储备不足量的食物,而当航程因暴风雨或逆风而延长时,船员不得不忍受饥饿或被饿死。[57]载着贫穷移民或非洲奴隶到美洲的船只,特别容易落入这样的情况。在客船上,人们大批饿死。“凯瑟琳”号(Katharine)在一七二九年时,从伦敦德里(Londonderry)预备前往波士顿,船上载着一百二十三名船员与乘客,但六个月后,在爱尔兰西部跌跌撞撞地靠岸时,只剩下十四人活着。同年稍晚的时候,“罗索普”号(Lothrop)在费城出现,只有九十人还活着;另外三十名儿童与包括船员在内的七十名成人在途中饿死,船员中只有三人幸存。[58]奴隶船上食物短缺时,船长会把“人类货物”丢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