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朝阳门外南营房关松山口述(第6/13页)

这个谢宽哪,是个厨子,男的。他顶着大仙姑给人瞧病,这当地什么大成庄,小成庄,酒仙桥,这一带全都上他那儿瞧病去。好比要给你瞧病吧,他就得烧一炷香,那大仙姑得附他的体,会唱的他唱两句,不会唱的他就说:你啊赶紧回去,你到家冲东南走十步,烧点儿纸,我再给你点儿药,哎,就瞅好了这病。那时候医院少,一般老百姓全这么瞧。你瞧病瞧好了,你就得上他这儿还愿来,给他提搂点儿点心,再给点儿钱。他就告诉你啦:咱们四月初几要上妙峰山,你去不去?去,你来了不能白手来啊,得带点儿钱啦,衣物等东西。到了那天,他那儿预备预备,就跟办事似的,一搭棚,大敞车。当地的老百姓连男带女的,四五个人坐一辆大车,中军有两辆大车,打神耳的也有两辆大车。等要调香走会的时候就全都下车,大车在后面跟着,他们一边走一边打一边吹,走。合着这香客,这就叫香客了,全都跟在后面拿着旗子。走到大成庄,在他那儿住一宿。第二天从大成庄走,就到杨各庄,那叫京东头一阵。在杨各庄这儿又住一天,第二天顺杨各庄就到丫髻山了。在丫髻山那儿住两天。

丫髻山今景(定宜庄摄于2007年)

定:那么多人哪有地儿住啊?

关:全都搭席棚,这道上全都有席棚,有茶棚,有小庙子,就是村里的土地庙、龙王庙,这全都接待香客啊。你这儿只要有一个小佛楼,到这个日子,全都预备点儿茶水,给大伙儿喝,他们半道还舍粥呢。不是照这阵儿似的,什么没有。这样,一天到晚,这个道上全都是走会的香客,全都是自发的。各行老百姓全都是自发。烧完了香,这再回来。

定:您父亲太爱玩了。

关:对,他就耗财买脸,不挣钱就干。就不挣钱,助善。就白吃顿饭,不挣钱,是这个。人一般那穷人啊,也有作善的啊。一身一口的,家里没有负担的,就拉洋车,他这也走会,他这洋车不拉了,他到那儿先混两顿饭。就说是高跷,耍狮子呀,要说你这穷人净走会也不挣钱,你还有这工夫走会去,你能说他是穷人吗?这不知道底细的说他不是穷人,知道底细的他家那摆豆汁摊儿,他媳妇看着呢,他不摆摊儿家里没辙,就这么个结算。

定:您父亲说是摆摊,一年也摆不了几天。

关:他净走会去。

定:您哥哥也去走会吗?

关:他不走会。家全走会,就甭张嘴了,甭吃了。我哥哥在家摆摊,跟我妈。

定:那都得靠您母亲在家操持着?

关:啊,对,对。我母亲还成,反正料理这家务这事成。你要是拉出去练两天,她那儿不摆摊,我爸也走不了会了。家庭妇女啊,也不嫌寒碜反正是,那阵儿哪有妇女做买卖的。那老年人啊,脑筋全死。

定:就是您母亲做,别的妇女都不做?

关:别的妇女哪儿有干活的,没有,全都是男的。你看摆摊也挺难的呢,囤豆汁儿去。现在这儿有一个新中街,那地面叫什么地面?保利大厦的北边,有两个豆汁儿房,就那亚细亚煤油的油桶,我哥哥要挑起来一挑,两满桶,我妈那就是两半桶。后来我长成了,我也挑过。

定:您父亲不挑?

关:他要没事他挑,我哥哥挑。再以后就不摆摊了,在家做点手工活什么,糊火柴盒。反正也不能说挨饿啊,也不能说有出息,就这么个。

定:糊火柴盒也主要是您母亲吧?

关:啊对。我爸爸要是挣了钱还不交家呢。你要说家里面有困难了,让你拿出俩钱换二斤棒子面,这不成。你要说是走会去,让你再拿出几块钱来,这成。

定:您父亲在家这么厉害?

关:也不厉害,就是他说了算。

4.粥厂和福音堂

关:那时候有这么一种福音堂,马可福音,基督教的,打着鼓,吹着号,劝咱们老百姓,让你随他这教。那时候北京就有“耶稣庙,瞎胡闹,不为信教为的是这六块北洋造”。怎么有这个口头语啊?就说他这个瞎胡闹。你要是信了他这教啊,他给你找事儿(找工作之意),遛马啊,干什么苦力活啊,给你一月6块钱,6块洋钱啊。那阵儿咱中国警察才挣三块五,一个月!这洋钱有三种,一种是袁世凯的大脑袋,一种是孙文孙中山的大脑袋,还有一种是宣统元年的洋钱,这洋钱最古老了,比大头要早,银子也好,银子一吹就“日日日”地响。咱中国政府没有给老百姓找事儿的,找了事他也不正经干。

定:那信教的多吗?

关:也不少啊,你一信,你就有保障了。他们闹的什么事儿?东岳庙初一、十五开庙,他上庙里头去,咚咚咚吹喇叭:“劝你劝你,老和尚”,那阵儿我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劝你老和尚”,敢情是“劝你啊老和少!”这福音堂到每年腊月,那阵儿不叫圣诞节,叫耶稣生日,你只要是上这个福音堂,到那儿听他讲去,哎,一家儿给一份杂拌儿,全发。还开粥厂,打粥,给这穷人一人一份,就是不随他的,也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