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隔十一年的两次访谈(第4/8页)
定:那是您自己的体验吗?
东:没有,因为我出生在民国十几年,我完全是由书上看来的。那时候是最好的,清朝没有了,改成民国了,民国十七年以后北京才算是安定了。1937年日本人进来以后,日本人在打仗的八年也有很多变革。第一个工程是什么?修两条路,由复兴门对直向西画一条直线,然后由圆明园往南画一条直线,以交叉点为中心,做一个“新北京”注129。北边在西直门外,动物园的西边,有12里长的一块农地,做农事试验场注130,在这个地方我去过,范围也不是很大,长方形的一块,里面分七部分,旱稻、玉蜀黍、小麦、蔬菜,日本人的目的是要在华北吃旱稻,不能由别处运来,要在当地种,北方没有水,他就研究这个,在没有水的地方还能把稻米种出来吃。
定:成功了吗?
东: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以后就没有做了,没有这个力量了。
北京我出来的时候二十出头嘛,什么也不知道,很多事都是来台湾以后在满族协会里听老人讲起来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在北京总以为是满汉不准通婚,其实不是这样的,只不过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你也不愿意娶人家,就是这么回事儿,并没有一个政府的规定。我们小时候以为就是政府的规定,不准娶汉人,所以造成很多误会。再有我们的坟地墓地,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人字形,这个墓穴是长子长孙的,老夸兰,注131就是原来的长子长孙。后来老二老三老四,他又立一个墓地,他的子孙在另一个,叫小夸兰。小时候根本不知道。
我在四川上的大学。没有毕业,(抗战)胜利就跑回来了。抗战时候我在重庆,那时候华北有很多流亡学生,你有没有听说过?流亡学生由北往南跑,如果往南那就是国民党,如果往西就是共产党,就是这么回事儿。你就这么走走走,哎,过了黄河,往这么走就是重庆了,你要是这么一拐弯儿,就到陕西了。
定:那时候你们觉得共产党和国民党也没什么区别是吗?
东:没有,国民党和共产党,反正都是抗日么。
2.梁昭女士对北京的回忆注132
定(对梁昭,以下简称梁):阿姨,请教您的尊姓大名?
梁:我啊,一个单字,昭。
定:您有字吗?
梁:文英。我上学的时候是文英,抗战胜利以后我就用我的号,昭原来是我的号。
东:我们俩差1岁,我比她大1岁。
梁:我们家啊,从我祖父来讲,我祖父是财务总长。
东:梁士诒注133,您看近代史您会知道,跟着袁世凯的……
梁:我是梁士诒的孙女。我是广东人,广东三水。我祖父民国二年把家搬到北京,那会儿还没有我呢。
定:您祖父来了以后您全家都来了是么?
梁:都来了。我们是个大家族,我祖父是老大。三水会馆注134是我祖父买下来的,专门供给赶考举子的,那时候很多人都进京赶考么。我四祖父,就是我祖父的弟弟,就给我祖父管理这些财产。

本书作者与梁昭女士2004年于台北家中合影
东:在北京清朝时候不是有会馆么,在北京有广州会馆,广州新馆,南海馆,三水馆,香山馆,有五个会馆,注135它有一个特点,像她们家在北京也住了二三十年了,你出了大门讲什么话我不管你,进了大门你必须讲家乡语言,你不讲广东话就不给你饭吃。
梁:我们住在甘石桥注136,吴佩孚就跟我们住对过儿。我那时候从广州来到北京,上的是杰民小学,现在可能没有了。我们都是贵族读那个学校,李鸿章的孙子跟我是同班同学,后来我到了台湾,李鸿章的孙子也来了,现在就不知道了。袁世凯的孙子跟我哥哥同学。康有为的太太来到台湾,跟我妈熟,跟我们家还有来往,他孙子还在这儿呢。
定:您父亲是干什么呀?
梁:因为我祖父是财务总长,所以我们家出来都是银行界、铁路界,我父亲就在铁路。等到抗战的时候,我父亲不做了,不给日本人做。家里的财产我祖父不大管,都是我父亲做主。我父亲对穷人很舍得给,面粉两块钱一袋的时候,我父亲给要饭的就能给一袋。所以我父亲外号叫小梁财神,我祖父当然是梁财神了。
定:您家里几个孩子?
梁:我们大排行,我们这一支有我大姐、我三姐、我四姐,还有一哥哥,我是老五。
东:这不叫大排行,大排行是连你叔叔大爷的孩子都包括在内,你这就是你们家的排行。
梁:我哥哥是纨绔子弟。那个时候(指日军占领北京的时候)北京有一个白纸坊印刷厂,现在应该还有呢,以前是印钞票的。那个印刷厂的局长是我祖父的日本翻译,他就给我哥安了一个名字,给我也安了一个日本公司,叫大同制管株式会社,专门做地下管子的,反正他有股东的,把我们统统安置进去了,安置进去干吗,就拿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