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隔十一年的两次访谈(第3/8页)
我母亲他们不是刚由蒙古来的,是住在北京的北边,好像是外馆,注124后来又搬到安定门北边。你听说德胜门外有个外馆么?
定:听说过。
东:我小时候外祖父还在,我结婚的时候还在。他们住在乡下,现在的二环和三环之间。他死时我还去过呢。
定:他们什么时候落户北京?
东:外祖父那一代才落户的,他再上一代就不知道了。
定:您外祖父还有蒙古人味儿吗?比如说蒙语啦,能看出来吗?
东:反正那个样子,长相、身体,完全是蒙古人的样子,矮矮胖胖的。会说蒙语。
定:那还是来的时间不长。
东:对。
定:您母亲姓什么?
东:姓张,究竟老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孙中山去世是民国十四年,1925年吧,好像由北京运到南京去,我脑子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注125那就是很小了,你想那时候不过两三岁。由看书里边知道民国初年袁世凯当政的时候,北京还有议员议会,小时候我去过一次议会的地点,可能是在宣武门里,西边,那就是民国初年北京的议会,我小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我念小学是在朝阳门里的新鲜胡同,新鲜胡同小学离着城墙就很近了。这个学校本来叫北京市第三小学。注126那会儿第一小学是前圆恩寺小学,在交道口的南边,大概我父亲他们上的就是那个学校。在小学时候就时常地爬城墙,下学以后就爬城墙,城墙上头有酸枣树,吃酸枣去。然后由那边翻下去就到城外了,城墙都有垛口,一定要由垛口里边上下,上下你平着爬是很难爬的。到北海去玩还有一个小西天,现在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那会儿我们顶多是由朝阳门跑到东便门、安定门、护城河一带。那时候就知道二闸,很远很远的。二闸的水是由东便门出去往通州的方向,由南边来的人跟船,船是由运河过来,外省的人进京,一定要先到二闸那儿,为什么要这样?有一个缓冲,你进京见皇帝,先在那儿停留一下,禀报以后才能进京。我现在到北京都住在大北窑那里,我早上起来绕到后边去,一看那个碑上写的就是二闸,运河么,通惠河。我小时候觉得很远,现在还在四环以里呢,三环和四环的当中。注127
定:四环以里就是城里了。
东:那时候二环以里才是城里呢。
定:没错,城圈儿是二环么。
东:小学毕业以后考中学,读的是郎家胡同一中,安定门里,现在还有这个学校。那个时候我看学校还有一块匾,匾上刻的字是“八旗高等学堂”。注128我父亲他们那一辈就在那个学校,我记得他们读那个学校不但管吃,每月还要给钱,那是他们那个时代,我读那个学校就要交学费了,几块钱我不记得,反正十块钱以内吧。因为那个时候一袋面就是两块钱么。标准是22公斤一袋面。那会儿一个警察的收入一个月是八块钱,可是我父亲在协和的时候一个月是一百多块钱,不到二百块钱。
定:您父亲是怎么当的大夫?在满族里边也特别少吧?
东:所以我们家说他是洋鬼子么。他就上的是八旗高等学堂,然后上的协和医学院出来的,他是骨科。
定:一直在协和当大夫?
东:后来到1937年,(协和医院)没有了,他就到同仁医院去了,后来大概(抗战)胜利时候到北京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去了,后来就没什么事了。我母亲始终没有工作,始终在家里,你想七个孩子怎么办呢。
定:您离开大陆的时候您父亲还健在么?
东:在。一大家子人怎么走?弟兄七个人呢,我是老大。我父亲1972年去世的,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没见着。后来我问他们,他们说我们家解放以后生活还都差不多啊,就直到“文革”才坏的。我母亲是1981年去世的,不过在1980年已经和她取得联络了,是由美国转信。
定:他们没有因为您上台湾受什么牵连么?
东:就是我那几个弟弟都不能升官了。我三弟在太原,他是工学院毕业的,他几个同学都升上去了,副厂长、厂长都升上去了,他老是工程师。
现在想起来,30年一个时代,由民国算到现在是三个了,现在是民国九十几年了。这三个时代的变化,在民国十七年,也就是1928年,是北伐成功,那以前是一个时代,那时候中国没统一,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时代,今天你打我,也许明天又败了,北京城始终是在战乱之间,直奉战,直鲁战,西北军,东北军,打出打进,打出打进,很乱的时代,但北京城又是最繁华的时代,民国十七年是最繁华的时代,您看小说,有张恨水的作品,《金粉世家》什么,那些个小说真正把北京民国初年的情况都描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