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鹤之声(第7/8页)

我们没有继续逗留。两个小时后,我在群仙观停下来,等候史蒂芬。在谢道长得关节炎之前,他一直是这座道观的当家。1919年,谢道长的师父建起了这座道观。现在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位年轻的道士在给一群游客张罗午饭。当我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这位道士走了出来,我们聊了聊。他说,年轻的道教徒正处于困境中。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照顾游客。他说,大部分师父在他们的一生中,只把核心的秘密传授给一位弟子,而且大师们都已经隐居到山的更深处去了,拒绝在这个物质时代教化人。他说,道观里的教导是肤浅的。他叹息着,回到里面去继续招呼午饭了。

史蒂芬到了以后,我们沿着山路一起往下走。途中,我们经过一块石头,它的正面刻着“鹤之声”三个字,而且被漆成了红色。鹤在道教中是变化、超越、洒脱、纯洁和长寿的象征。用它来代表华山是再完美不过的了。可是很显然,这只鹤已经飞走了。

1904年,当佛教旅行日记作家高鹤年游览华山的时候,他很惊异,华山的道教徒们怎么能靠那么一点点儿东西过活。他也对华山的幽静和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对隐居生活的献身精神作了评论。他说,别的道教名山都不是这样——他游览了所有的道教名山。在20世纪的另一端重访华山,我却不得不怀疑,为什么还有道教徒愿意住在这座山上。不管它的景色有多么壮观,却不能代替幽静。

下山的路上,我们又一次在娑罗坪休息。我想起薛道长说过,苏道长带着一位弟子搬到了大上方顶峰的一个山洞里。大上方是那边云中的一个地方。我的视线越过山谷,眺望着那座崖壁,不由地大声自言自语起来:不知道上苏道长的岩洞有多远。这时,一个正在卖西瓜块的人说,他认识苏道长。他还说,大上方不远,他愿意给我们当向导。

我们接受了他的好意,跟着他过了河。在河对岸,他把路开始的地方指给我们看。我们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条路的开头是一段铁链,顺着崖面垂下来,大约有三十米长。我们的向导拽着铁链就上去了,然后招手示意我们跟上来。史蒂芬和我沮丧地面面相觑,但是我们能找出什么体面的理由呢?所以我们只好跟了上去。下一段路就更吓人了:手脚并用,手指和脚趾死死地扒住倾斜度达七十度的崖壁,崖壁上还不停地有泉水渗出来,滑溜溜的。而且没有铁链。我们根本不敢往下看,只是不停地爬着,免得去想会掉下去。

爬了大约一百米,我们到了一个古代隐居处的废墟,然后开始爬一段更加陡峭的崖壁。半路上,我的腿因为筋疲力尽和恐惧而开始发抖,我问向导还有多远。他说,两个小时,然后指指就在白云下的那个崖顶。当他刚才告诉我们苏道长的岩洞“不远”的时候,我忘了问他到底有多远。现在我知道了,我意识到我们不可能爬上去。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就黑了,而且我们也实在没力气了。我们决定改天再去拜访苏道长,然后慢慢地下到主路上。

走在平地上是如此令人激动,史蒂芬开始蹦蹦跳跳起来。沿路上,当他超过其他下山的游客的时候,他们也开始蹦蹦跳跳起来。一会儿工夫,就有十多个中国人,跟在一个长得酷似瑞普·凡·温克尔的老外后面蹦蹦跳跳。那天晚上,我都笑岔了气。一个星期以后,我的腿才不疼了。

行文至此,本来这应该是本章的结尾了,但是几个月后,我又去了华山。那是三月下旬,什么都变了。河里几乎没有水了,山崖上除了偶尔有一棵开着花的野桃树以外,其余的地方一片枯黄。我到娑罗坪的时候,停下来跟我们过去的向导打招呼。他说,苏道长和他的弟子已经从大上方下来几天了,眼下正待在山谷入口处的朝元洞观。我笑了,为不必再去爬那座悬崖而感到高兴,然后回到了玉泉院。

在院子里,我遇见了一位道姑。她看起来异常安详,我向她打听去朝元洞的路。她领着我沿着西墙走到一个大门口,朝远处的竹林指了指。出了大门,我又走回到山谷入口处,过了河,沿着一条灌溉渠往前走。走了大约两百米,我进入一片竹林——朝元洞就是被它遮掩住了。这儿就是贺元希13世纪初来华山时住的地方,后来他在南峰上凿了一个岩洞。

这座道观包括几栋老旧的土坯建筑,屋顶盖着茅草。我拍拍门口的两只石狮,走了进去。尽管这个地方看起来快要倒塌了,里面还是挤满了道士和信众。我向一位老道士走去,他看起来像是这里的方丈。我告诉他,我正在找苏道长,并问他这儿在举行什么活动。他说,苏道长和他的弟子在玉泉院另一面的十二洞;这两天是曹道长母亲去世三周年纪念日,全省的道士和道姑都来参加为期三天的斋醮活动。曹道长是华山道教协会的会长,后来我得知,她就是那位给我往朝元洞方向指路的道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