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第13/16页)

“他现在在哪儿?”

“他躲起来了,很安全。我稍后会跟广播台那边商量好采访事宜,让费伯来做这个采访,之后就连夜把他送走。”

“你出面安排?不,你这么做会暴露身份的。”

“我只跟费伯接触商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难道他不是我们的人?”

坎贝尔凝视着亚力克斯,“不是,他只是偶尔帮我们一些小忙而已。”

“那这回就换我们来帮他一把。但具体要如何操作呢?我负责把他带到广播台,但我们需要在其他人追踪到他之前快速转移,而且我不想他在滕珀尔霍夫机场逗留太久。”

坎贝尔思量了片刻,说道:“我到时让豪利打个电话给机场的调度员,当晚从机场起飞的所有飞机都会为他留出位置,他到机场随时能走。他叫什么名字?”

“冯·伯纳思。”

坎贝尔挑眉。

“这就是让她自愿合作的办法。我救她哥哥,她欠我一个人情,就是这样,信任之类的就别提了。不仅拿到一个宣传的大新闻,同时还能掌握矿井里的确切情况,你绝对会成为上司眼中的宠儿。”

“在我们找到马雅可夫斯基之后,再谈这些不迟。”坎贝尔平静道。

“如果这件事办成了,至少我们会有机会找到他。事实上……”亚力克斯顿了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可以预备两个座位吗?相同的名字。我可能需要给出这样的筹码才能换取她的坦诚。”

“她会丢下马雅可夫斯基不管?”

亚力克斯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思考编排。萨舍还活着,没有沉在施普雷河底。

“他最终无论如何都得叛逃到西边去,他在这里绝无生机。”亚力克斯说道,“如果我们保证把他也送出柏林,也许艾琳会把他交给我们。”他顿了下,“假设她信任我们的话。”

“如果苏联人现在把她逮捕了呢?”

“你忘了?你会放出风声,说马雅可夫斯基在你们手里。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把她抓起来,相反,他们应该会通过我来找出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就像你一样。”

“你不是说是德国人在招募你吗?怎么变成苏联人了?”

“德国人和卡尔霍斯特的人是合作关系,不是吗?现在德国人想要做出点政绩来取悦苏联人,所以才招募我为他们搜集情报。”

坎贝尔考虑了片刻,咧嘴笑了,“但我们抢先一步把你招致麾下了。”

“是的。”

“好的,那我们现在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的。你会安排好一切吧?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不,除非你火烧屁股了,不然不要主动联系我,通过迪特尔告诉我什么时候打电话给豪利。事实上,我现在并不在柏林。”坎贝尔说着,转身欲走。他突然回头问道,“对了,是谁在招募你当线人?”

“一个以前认识的老朋友。”

“所以是谁?”坎贝尔不依不饶。

“马库斯·恩格尔。”亚力克斯说着,心中竟奇异地升腾起一股背叛朋友的负疚感,“为什么这么问?”

“我对谁在下钩钓鱼感兴趣。而且,我们很难确切掌握苏联人的动态近况,所以有时我们也退而求其次,转而留意和他们共事的德国人的情况。”

“他之前在K-5工作,后来组建了新的情报组织,升职了。我不觉得他是专门做招募情报人员工作的,只是他碰巧认识我,所以就想把我发展成线人。”

“搜集情报的方式是什么?”

“跟你要求我做的差不多。他相信我的直觉。”

“那你好好干吧。”说完,坎贝尔转身走进迷蒙雾幛中,再次化身为难觅踪迹的幽灵。

亚力克斯深吸了几口气,勉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和心境。他突然间意识到,他的呼吸声是现在唯一能听到的声响。运输机已经停留下一片诡异可怕的寂静。周遭一切皆被浓墨渲染般的漆黑吞没,既无月华映洒,亦无路灯照明。孑然一身独立于黑暗中,犹如溺水般的恐慌焦虑漫上心头。毫无疑问,他们正筹划盘算着就此把他留在这个“合适的位置”,由他在遍地圈套间穿梭奔走,为他们搜集情报,但没有人能永远保持警醒,不跌落陷阱之中,终有一天他会暴露身份,无所遁形。

国会大厦的墙壁是亚力克斯眼下唯一能仰仗的标示物,他只能贴着墙根摸索前行,才不至于在幽暗雾气中迷失方向。前方不远处间或有几盏车灯闪烁着猝然扎进黑暗中,想必已经走到了交通较为繁华的威廉大街。每每有车驶来,他都下意识地蹲伏躲避,尽管他清楚那些车主在如此晦暗的环境下不可能看到他的存在。在如墨夜色和浓稠雾气地掩护下,他可以悄无声息地前往任何一个地方。

横亘在地的肯定是废弃的梁柱或其他低矮的东西,因为亚力克斯被绊倒飞扑在地时,他的胫骨没有碰撞到任何硬物。他伸出手试图减弱落地的冲击力,但还是猛烈地跌落于冰冷的地面,前额一侧猛烈撞上某个尖利物件,温热的鲜血当即缓缓流出。他瘫倒在地,为自己的笨拙鲁钝自责不已,熟悉的恐惧再次于全身奔涌,压得他无法动弹,喘不过气来。夜里的寒气拂过脸颊,逐渐侵蚀整个身体。平躺在地,犹如置身暗无天日的阴森坟墓。他感到身下如沼泽般潮湿黏腻的土壤正伸手钳制住他,誓要把他拖入无底的深渊。他生长于此,终究也会殒命于此,10多年流亡海外也不过是注定宿命的缓期执行。既然结局已经写就,那么最后是谁扣下扳机显然已无关紧要,是纳粹还是马库斯,抑或是坎贝尔又有什么区别呢?当年,当他的父母拖着疲倦的身体爬进那趟列车时,是否也和如今的他一样茫然绝望?也许他们唯一的慰藉便是他们的儿子已成功逃离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