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1/23页)
亚力克斯点点头,表示知晓这个情况了。
“弗里德里希大街的治安应该会好一点,车站那边都有警察在,所以那些滋事的团伙不敢到那儿去。不过,你现在千万不要去公园。”亚力克斯的手还放在门把上,等着保安念叨完放他出去。不管是出于对他安全的考虑抑或其他原因,保安应该都会将他的这次外出登记在册吧?亚力克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保安每天在酒店站岗执勤,肯定能观察注意到许多事情,这应该是一个可以供他利用的资源。好吧,现在先想想要去哪儿。刹那间,灵光乍现,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我想去看看从前的一些事物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出了酒店,亚力克斯匆匆回望了一眼远处的广场,发现勃兰登堡门已经被脚手架团团围住,难窥昔日雄伟,旁边的驷马二轮战车也不见了踪影。他向右拐进威廉大街。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是一片幽暗,他仍能清晰地辨认出前进的方向和周遭的一砖一瓦。往前直走就是希特勒曾住过的总理府,也许可以到那儿幸灾乐祸地嘲讽一番:希特勒,你看你机关算尽,可到最后你还是输了。只是,看看这遍地废墟,满眼荒凉,谁又能算得上是最后的赢家呢?
亚力克斯没有直行前往希特勒府邸,而是向东走到了宪兵广场。广场上的法兰西大教堂和德意志大教堂都受损严重,原先华美贵气的音乐厅也成了一堆瓦砾残迹,只在满地残骸中清出了一条小路供人通行。目睹了整个现实情况,亚力克斯心里不禁打鼓,那座房子怎么可能幸免于难?他加快了脚步。说不定有可能呢?一路上也有一些幸存的建筑。比如,法国大街上的邮局,好像烈火蔓延焚烧到它跟前就自动绕开了似的。为什么就不能期待那间隐藏在小巷深处的宅邸会有奇迹降临呢?至少它富丽堂皇的建筑并不只是徒有其表。但是,当他快步走到豪斯泰沃广场时,他的心又沉了几分。广场上的所有建筑无一例外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毁,中央的小公园被炸开了一个狰狞的大洞,宛若战争给这座城市留下的创伤,丑陋不堪且难以愈合。这里曾是地铁经停的站点,安全警示牌在苍白的月光下清晰可见,但亚力克斯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洞口的边缘迈去。政府为什么不把这个裸露的洞口填满覆盖起来呢?不然行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失足掉进去。好吧,这可能是他们最后才会考虑担心的事情。出了广场不到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有许多旧建筑,冯·伯纳思家族的老宅就矗立其中。
往小巷深处走,才发现原来那旧宅亦早已残败不堪。屋子的房顶已难觅踪影,内部的大部分建筑也损毁严重,只有那扇青铜大门毫发无损地屹立在原地,似乎历尽艰险也不肯放弃守卫这座老宅的责任。透过残破漏风的墙体往里眺望,隐约看到旧时华美精致的楼梯通道自二楼的支撑墙摇摇晃晃地垂下,通往一片冷清空荡。楼梯旁边的壁突式烛台仍顽强地立于墙面,墙壁上还残留着一大块墙纸,虽然表面已熏得焦煳,但仍能一窥昨日的精美。而今,这座宅邸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于大街上,不复往日的庭院深深,所有的隐秘都荡然无存,犹如一个女子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无物蔽体。
亚力克斯凝望了片刻,似有不忍,又转身走到街对面的碎石堆处坐下,点燃一根香烟,若有所思。这就是冯·伯纳思家族的府邸了。昔时铺满屋子的精美地毯和雕刻繁复的红木家具,均在纷飞战火中湮没成灰。他们尝试过将那些精致银器和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的画作从火海中抢救出来吗?抑或,在袭击之前,他们就已经将一切安顿妥当了?
这座房子的选址一直为人诟病。远在弗里兹的祖父,老弗里德里希生活的年代,如此豪华的别墅宅邸就已经大多建在蒂尔加滕公园或者沃斯大街附近,甚至是更西边的地方。老弗里德里希在一只铁路股票上赚了些钱,便兴建了这座宅子,但他对柏林并不了解——他只是单纯地喜欢豪斯泰沃广场的生活气息,或者说喜欢它低廉的价格。等到大批的服装厂开始搬进这个区域,新的办公大楼也拔地而起,已是追悔莫及。冯·伯纳思家族的庄园就这样被包围在一堆商业建筑中,在这里扎根。家族里的人多是以调侃戏谑的口吻提起这件事情,他们将其视为老弗里德里希闹的一个小笑话,一个在家族中流传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冯·伯纳思家族的故事亚力克斯几乎都耳熟能详。老弗里德里希如何误打误撞地投资铁路行业;弗里兹的父亲打猎时不小心误伤了一个佃户,在他痊愈后慷慨地送了他一座农场以示歉意;一封写给情妇爱意绵绵的书信却被粗心地放进一个错误的信封里。诸如此类。这些故事均出自艾琳和艾尔斯贝特之口。冯·伯纳思家的人把家族的历史当作一部诙谐的轻喜剧,这正是他们的魅力所在。这些有趣的往事,加上亚力克斯自己想象创作的一些故事,最终集合写成了一本关于这个家族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