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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把笔记本翻了几页,在一片沉寂之中,纸页发出的哗哗声像是砖头砸到了地上。他的恐惧也影响了我。那就像一种共同拥有的邪恶。真相离我们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纸,但无论是想把真相拒之门外的他,还是想把它放进屋里的我,似乎都觉得非常害怕。

“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情况给写下来,西里尔,”我说,“然后就不用管它了。只要写下来就能摆脱掉,这法子最管用。交个朋友并不是什么罪过。哪怕交外国朋友也不是罪过,只要能把他写下来。他是外国人吧,我估计?不过呢,我感觉你好像还有点犹豫。我得说,他肯定是一位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为他放弃了那么多音乐的话。”

“他哪儿也不在。他根本不存在。他已经走了。我挡着了他的路。”

“哦,圣诞节的时候他还没走,对吧?那时候你应该和他在一起啊。他是奥地利人吗,西里尔?”

弗雷温脸上看不到丝毫生气。他睁着眼睛,却像是个死人。我给他的打击太多了。

“好吧,这么说他应该是法国人,”我提高了嗓门,想把他从沉思默想之中拉出来,“他是个法国佬吧,西里尔,你的那位好朋友?……法国佬他们是不会介意的,虽说他们不喜欢那帮人。行了,西里尔,那他是美国佬吗?美国佬他们肯定不会反对!”没有回答。“他该不是爱尔兰人吧,啊?但愿不是,这可是为你好!”

我替他笑了笑,可是没有什么能让他从忧郁中解脱出来。他仍然站在窗前,弯起大拇指使劲把指节顶在前额上,仿佛想要钻出一个弹孔。他喃喃自语了什么吗?

“我没听见,西里尔!”

“他超越了那一切。”

“超越了国籍吗?”

“是的。”

“你的意思是,他是个外交官喽?”

“他没到萨尔茨堡来,你他妈的没听见吗?”他猛地转过身来冲着我,开始大喊大叫,“你他妈的就是个笨蛋,知不知道?别管什么答案了,你连问题都不会问!难怪我们这个国家乱得一团糟!你的聪明劲儿到哪儿去了?你难道连人话都听不明白吗?”

我又站了起来,动作很慢。就让他一直盯着我。又揉了揉自己的后背。我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我摇了摇头,仿佛在说这样根本行不通。

“我是在帮你,西里尔。如果你去了萨尔茨堡,然后就在那儿待着,这是一种情况。如果你又跑去了别的地方——唉,那就完全是另一种情况了。比方说,假如你那位好朋友是个意大利人。如果你假装去了萨尔茨堡,却跑到了——呃,我也不知道——比如说跑到了罗马去,或是米兰,甚至是威尼斯——唉,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我不能什么事都替你干。那不公平,就算我替你干了他们也不会感谢我。”

他的眼睛睁得老大。他把他的疯狂转移给了我,却把自己当做理智清醒的人。我重新给烟斗装满烟丝,把注意力全都放在烟斗上,同时接着往下说。

“你这个人很难取悦啊,西里尔,”——我用食指把烟丝压实——“你总爱戏弄别人,你知道么。‘别碰我这里,把你的手从那儿拿开,你可以这样,但只能做一次。’我的意思是,我到底还能说些什么呢?”

我划着一根火柴去点烟斗,这时我看到他把指节移到了眼睛上,好像自己并没有待在这个房间里。但我故意装作没看见。“好吧,萨尔茨堡咱们就不提了。如果萨尔茨堡提起来太让人痛苦,咱们就把它放到一边,重新聊聊你在‘铁幕’国家认识的人,好不好?同意吗?”

他的双手慢慢从脸上滑落。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明显反对。我继续往下说。他想让我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他把我的话当成了一座桥梁,靠着这座桥他才能把真实的世界和恍如置身地狱的内心联系起来。他想让我替我们两个人说话。我觉得我必须要替他坦白交代,因此决定打出手里最危险的一张牌。

“这样吧,为了便于讨论,咱们姑且把谢尔盖·莫德里安的名字加到名单上,然后到此结束。”我漫不经心地建议道,声音放得很低,尽可能让这话听起来不带任何威胁,“只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我补充了一句,“你觉得呢?”他还是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兴致勃勃地继续解释这条最新向总部提出的有用建议。“好吧,咱们这么跟他们说:‘把那位可怜的莫德里安先生算进去好了。别再跟我们玩什么花样了,我们什么都能说清楚。把他算上,回家去吧。内德和西里尔还有工作要做呢。’”

他摇晃着身体露出了笑容,就像个被绞死的人。在笼罩整片居住区的沉寂之中,我觉得仿佛能听到屋顶传来了自己说话声的回响。但弗雷温似乎根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