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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森最害怕的事就是被俘虏,他怎么样?他对锁链是什么反应呢?“我是为了玛丽才戴上锁链的。”他的法语说得很快,语气里透着警醒,我越听越感到佩服。
不算特殊的犯人被关在空地边缘的栅栏里,时不时就会有一个人被带到或是拖到司令部,在一座小山坡后面看不到的地方。审问的时间不长。几个小时的尖叫之后,就会传来一声枪响,丛林又恢复令人不安的宁静。被带去审问的人没一个回来。包括玛丽在内的孩子们可以到处转转,但他们不能接近犯人,也不能爬上遮挡住司令部的那座山坡。胆大的孩子们一路上已经和年轻的战士混熟了,经常围着他们转来转去,想帮他们跑跑腿,或是摸摸他们的枪。
但玛丽从来不跟任何人待在一起。她坐在柱子另一边满是尘土的空地上,从早到晚都守望着她的父亲。就连他们把玛丽的母亲从栅栏后面拖出来、她在小山坡后面大喊着汉森的名字、接着尖叫求饶,最后枪声照例响起,玛丽的眼睛都一刻没有离开过汉森的脸。
“她知道吗?”我用法语问道。
“整个营地的人都知道。”他回答。
“她喜欢她母亲吗?”
是我在想象,还是真的?汉森好像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我是玛丽的父亲,”汉森说,“但她们俩之间的关系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怎么会知道母亲和女儿两个人彼此憎恨?是因为我感觉到汉森对玛丽的爱有嫉妒的成分,而且很苛刻吗?就像他对所有事物的爱一样,必须是完完全全的,不允许任何竞争者插手?
“他们不准我跟她说话,她跟我说话也不行,”汉森说,“特殊犯人不能跟任何人说话,不然就会送命。”
哪怕是呻吟一声也能让你送命,刘姓兄弟里的一个倒霉家伙就是这样,他被卫兵用步枪的枪托活活打死,再也不能出声了。第二天早上,栅栏后面另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取代了他的位置。不过玛丽和父亲之间用不着说话。锁链加身的汉森无助地躺着,他看到女儿脸上的坚忍神色,那和他自己心底充满热情的坚定意志是一样的。有了玛丽的支持,他可以承受一切。只有他们俩才能拯救对方。玛丽对父亲的爱是那么强烈,那么专注,正像他对女儿的爱一样。对此我毫不怀疑。虽然他非常痛恨被别人囚禁,他却感谢上帝让自己能和玛丽在一起。
一天又一天过去,汉森还是被锁在铁桩上,在烈日下暴晒,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泡在自己排泄的污物里浑身发臭,可是他的目光和精神始终集中在玛丽身上。
与此同时,他也在苦苦思索,怎样才能逃脱自己所处的困境。
从一开始,汉森就很清楚自己是个知名人物。如果那些人打算要俘虏一个欧洲人,他们就应该趁着汉森离开家之前发起袭击,事后还会把他的房子搜查一遍。他是一笔意外到手的财富,他们在等待命令,看看究竟该拿他怎么办。拴在铁桩上的其他人先后被带走,接着就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刘姓兄弟里的一个和那个女预言家。经过许多天大呼小叫的审讯之后,这两个人又出现了,还成了营地的管理者。他们虐待自己以前的同伴,千方百计地讨好那些士兵。
营地里组织起教导班,每天傍晚孩子们和选出来的几个幸存者坐在树荫下围成一圈,听一个头戴红色发带的年轻政委滔滔不绝地训话。汉森忽冷忽热地受着煎熬的时候,总能听到那个政委尖厉的叫声,听着他一个小时接着一个小时地痛骂可恨的帝国主义者。起初汉森很痛恨这些课程,因为它们把玛丽从他身边带走了。不过他只要费点儿劲,还是能抬起头看见玛丽挺直身体坐在圈子的最外头,隔着空地凝望着他。我是你的母亲,是你的父亲,也是你的朋友,他在心里对玛丽说。我就是你的生命,哪怕我得放弃我自己的。
有些时候汉森又责备自己把玛丽生得太好看,他觉得这是上帝对他四处留情的惩罚。玛丽那时才十二岁,但毫无疑问是营地里最漂亮的姑娘。虽然性事对于红色高棉的干部们来说是被禁止的,理由是这种资产阶级的行为会破坏他们的革命意志,但汉森总能注意到身穿薄衣的玛丽走来走去的时候,她的身体对年轻的士兵们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他们呆钝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她破烂的棉布裙子下刚开始发育的乳房和扭动的腰肢,他们冲着她吼叫时,声音也变得嘶哑了。更可怕的是,他知道玛丽也意识到了那些士兵的欲望,她越来越明显的女性意识对这欲望做出了反应。
后来就到了那个早晨,汉森被囚禁时的种种例行待遇突然莫名其妙地改善了,他也越来越担心,因为下令这么做的就是那个头戴红色发箍的政委。在两个士兵的陪同下,那个政委命令他站起来。可是他站不起来,于是两个士兵就扶着他站起身,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拽着他踉踉跄跄地来到河边的一块地方,那儿的水湾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水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