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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告诉我,你们把沃尔特怎么了?我买了一顶帽子给他。是老虎纹的茶壶盖样式的帽子。”
“如果你能把帽子寄来给我,我保证他能够收得到。”我说。
他从我的口气里似乎觉察出一点什么,面带忧戚地对我笑了笑,“可怜的沃尔特,他们对他施展了手脚,嗯?”
“我们在各自的行业里可说是少年得志。”我说。但因为无法直视他的目光,所以就改变了谈话的主题。“想必你也听说了,你的姑妈们已经把书店卖给陆普书局了。”
他笑了——不是他旧时的那种狂放不羁的笑,真的,而是一种身为自由人的笑。“那个老魔鬼,居然连那个‘神圣不可侵犯者’都骗了!算他了得!”
但是,对于这件事情,他看得很淡泊,似乎是真为它能找到这样的归宿感到高兴。就像所有干我们这行的人一样,我很害怕,怕那些能人之所能的人。但我也能够在他的安息中分享他的快乐。他似乎已经练就了凡事忍耐的功夫了。
她会来的,他眼睛凝视着远方的码头,告诉我。他们答应过,有一天,她会来的。
并不是立刻,时间还不是由巴雷掌控,而是由他们掌握。但是她会来,这一点他丝毫不怀疑。也许今年,也许明年,他说。这些一向官僚惯了的俄国佬脑子里,会对他生出什么样虚情假意的怜悯呢?但是他对他们的承诺却坚信不疑,虽然不会很快,但是终究是会发生的。他们已经答应过他了。
“他们不会食言的。”他向我保证。面对着这种信任,就算我有一千个理由反驳他,也变得难以启口了。但是,真正让我不能反驳他的,却是另一件事——又是汉娜。我觉得她在央求我在生活中保持她的人性,虽然她的已经被我给毁了。“你认为你不会改变,所以别人也就都不会改变。”有一次,她对我这么说,“你只有从噩梦中清醒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全。”
我提议带他出去吃饭,但他对我的话似乎充耳不闻。他站在那长形的窗前,看着码头上的灯光。而我就站在他背后。他摆出我们初次在里斯本询问他时相同的姿势。拿着眼镜的,是同样的手臂。同样的姿势,和在那个岛上奈德告诉他他已经赢了的时候相同的姿势,不过要挺一些。他又是在对我说话吗?我知道他是。他说,他会看到从列宁格勒来的那艘船,卡佳带着两个子女匆忙走下舷梯迎向他。他会和马特维叔叔坐在他窗户底下公园里的树阴下——那个在他成为男子汉以前的昔日,曾与奈德、沃尔特并肩而坐的树阴下——听着卡佳为他翻译马特维那些坚韧不拔的英雄故事。他满心相信那些。那是在我宁愿选择充满了无尽猜疑与不信的安全堡垒,也不愿行走在那危险的爱情路途时,埋藏在心底里的希望。
我终于还是劝动了他和我一同共进晚餐,并且很愉快地让我付账。但是我从他那儿什么也买不到。他什么也不肯签,什么也不接受,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隐瞒。他什么也不欠我们的,并且,他不带一丝怒气地说,希望我们都下地狱吧!
但是他平静得出奇。他并不尖刻,很能为我的感受着想,即使他太礼貌,礼貌得不愿意探询我心里到底有何感受。我却也从未告诉他汉娜的事,而且我知道永远也不可能,因为那个新的巴雷不会再有耐心听我翻出陈年的老账。
此外,他似乎要把他的故事当做一件礼物送给我,好让我回去的时候可以对上级交差。他带我回到他的公寓,坚持我该来杯睡前酒,又说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接着,他就开始说了。他说给我听,也说给他自己听。他说了又说。告诉了我一个现在在这儿努力地想要告诉你们的故事——从他的那一面,也从我们的这一方来说。他一直讲,讲到天色发白。在我清晨五点钟离去之时,他还在想是不是可以把那面墙都漆完了才去睡觉。有许多东西得准备,他向我解释。毯子、窗帘、书架。
“明天会更好的,哈瑞。”他带我走出玄关的时候,对我保证,“告诉他们。”
间谍的工作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