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9/10页)

“就这样吧,”她说,“你走回去吗?”

“我走回去。”

她从夹克里拉出一个信封。

“罗贝尔的小说,我就只记得这么多。我写下来给你的,我的笔迹非常难看,不过你应该能看懂。”

“你真的很好心。”他将信封塞进雨衣。

“那就走好吧。”她说。

她本来想握贾斯丁的手,却改变主意,在他嘴边亲了一下。因为手扶着脚踏车,这一吻是表达亲近之意的道别之吻,亲得严肃、刻意,也必然很笨拙。随后贾斯丁帮她扶脚踏车,让她在下巴上扣住贝壳形安全帽的扣环,这才跨上座椅,往山下骑去。

我走着。

他走着,保持在马路中间,看着两旁越来越暗的杜鹃丛。每隔五十米亮着一盏水银灯。他扫视着水银灯之间的黑地。夜晚的空气带有苹果的香味。他走到山脚,走向停在一旁的奔驰车,在距离引擎盖十码的地方经过。车上没有开灯。两个男人坐在前面,不过从没有动作的侧影来判断,这两人和刚才开车上山下山的两人不一样。他继续走着,车子后来超前。他不去理会,不过在想像中,车上的人并没有忽略他。奔驰车来到十字路口,左转。贾斯丁向右转,朝着小镇的微光走去。出租车经过身边,司机对他喊叫。

“谢谢,谢谢你,”他扯开嗓门响应,“我比较喜欢走路。”

对方没有响应。他现在走在人行道上,靠着外缘走。他又走过一个路口,走进一条灯光很亮的小街。双眼无神的年轻男女弯腰站在门口。几个身穿皮夹克的男人站在街角,举起手肘,正在打移动电话。他又过了两条街,看到旅馆就在前方。

旅馆大厅一如往常,在晚间陷入混乱,逃也逃不掉。一个日本代表团正在登记,照相机的闪光灯到处闪烁,门房则将昂贵的行李推进惟一的电梯。贾斯丁乖乖排队,脱下雨衣,搭在手臂上,将波姬的信封藏在里面的口袋。电梯下来了,他往后站,让女士先进入。他搭到三楼,是惟一下电梯的人。丑陋的走廊两排灯光昏黄,让他想起乌护鲁医院的情景。每个房间都传出电视机音量大开的声响。他自己的房间是311,房门钥匙是平坦的塑料片,上面印了一个黑色箭头。电视机竞相比大声,喧嚣声让他很恼火,很想找个人诉苦。这么吵,我怎么写信给汉姆?他走进房间,将雨衣摆在椅子上,看到原来大声吵闹的正是自己房间的电视机。一定是负责打扫的小姐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打开,离开时懒得关掉。他往前走向电视机,播放的节目是他特别厌恶的一种,一个衣服半穿半脱的歌手对着麦克风以最大音量对一群青少年咆哮,青少年则听得手舞足蹈,画面上亮眼的雪花四处飘落。

灯光熄灭之前,贾斯丁最后看到的东西就是这个:屏幕上亮亮的雪花纷纷落下。一片漆黑降临在他身上,感觉到自己遭到重击,同时也被捂住口鼻。有只人类的手臂将他的双臂钳制在腰际,一团粗布塞进他的嘴巴。他的双脚也被人以打橄榄球的阻截手法抓住,垮了下去,他认定自己是心脏病发作。他的理论获得证实是在第二击,这一次命中腹部,击倒了他最后一丝气息,因为当他试图喊叫时却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嗓音,没有呼吸,而嘴巴被布团塞住。他感觉到膝盖抵住胸口。有东西勒紧了他的喉咙,他认为是绳套,心想这下子要被吊死了。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清晰的影像,是布卢姆被钉在树上的模样。他嗅到男性润肤液的味道,回想起伍德罗的体味,试着回想嗅着伍德罗的情书时,是否也闻到相同的气味。短暂的一刻里,他的回忆中少了特莎,这是很罕见的情况。他躺在地板上,侧身躺在左边,刚才击中腹部的东西又用力击中他的下体。他的头被罩住,不过还没有人将他吊起来,而他仍然侧躺着。嘴巴里的东西让他呕吐出来,但是他无法将呕吐物从口中吐出,因此秽物流下喉咙。有人用手将他翻身,让他面朝上,将他的双手伸展开来,指关节碰触地毯,手心向上。他们想把我钉在十字架上,和阿诺德的下场一样。不过他们并没有打算将贾斯丁钉在十字架上,或者是时机未到;他们固定住他的双手,同时扭转,让他痛苦得难以形容,手臂、胸口,以及双腿的所有地方和下体,都痛楚难耐。拜托,他心想,不要对付我的右手,不然我怎么写信给汉姆?他们一定是听见了这个祷告,因为痛苦停止,他听见男性的声音,是德国北方口音,或许是柏林人,受过良好教育。那人下令把他翻身侧躺,将双手绑在背后,有人照做。

“奎尔先生,听得见吗?”

同样的嗓音现在用英文问话。贾斯丁并没有搭腔,不过他并不是缺乏礼貌,而是因为他设法吐出了口中的布团,却再度呕吐,秽物在头罩下的脖子上爬行。电视机的声音逐渐变小。“够了,奎尔先生。你给我住手,懂吗?不然你会落得跟你老婆一样的下场。听到了没有?你还想吃更多苦头吗,奎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