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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找到一间铁皮屋。里面放着一排排折叠躺椅,以链条绑起来,有如囚犯一般。雨滴在铁皮屋顶上乒乓作响,汇聚成小河流,流过他们脚边。卡尔已经回到母亲身上,躺在她胸前睡觉,头埋进她肩膀里。她撑开一把太阳伞,举在贾斯丁头上。贾斯丁坐在长椅上,与他们隔开一段距离,他弯下头,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之间呈祈祷状。加思的死,让我憎恨的就是这一点,他想起来,加思害我无法接受进一步的信息。
“罗贝尔正在写一部roman。”她说。
“小说。”
“Roman的英文意思是小说?”
“对。”
“好吧,他这部小说的快乐结局放在最前面。很久很久以前,有两个年轻美丽的女医生,名叫艾瑞奇和科瓦克斯,她们是东德莱比锡大学的实习生。莱比锡大学附设一间很大的医院,她们在睿智的教授指点下作研究,梦想有一天能有重大发现,拯救全世界。没有人提到获利之神,除非获利的是全人类。莱比锡医院来了很多从西伯利亚回国的俄裔德国人,他们得了结核病。在苏联劳改营里,结核病传染率非常高。所有病人都很穷,所有人都发病,没有抵抗力,多数人都感染了病菌具有多重抵抗力的变种,很多人都快死了。他们什么事情都同意,什么东西都愿意尝试,不会惹麻烦。所以自然而然的,这两个年轻女医生分离出病菌,制造出抗结核病药的雏形,加以实验。她们拿动物作过测试,说不定也找医科学生和其他实习生来做实验。医科学生都没钱,他们总有一天会当上大夫,自然很有兴趣参与此过程。负责她们这项研究的是一位Oberarzt——”
“资深医生。”
“小组的组长是一位资深医生,很热衷她们的实验。所有小组成员都希望得到他的赏识,所以全部人都参与了实验。没有人是坏人,没有人是犯人。他们全都是有梦想的年轻人,他们研究的主题很诱人,而病人也已经走投无路。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贾斯丁喃喃说。
“科瓦克斯有个男朋友。科瓦克斯身边一直都有男朋友,很多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是波兰人,是个好人,已婚,不过那也不要紧。他有一间实验室,在格但斯克,很小,很有效率,是智能型的。波兰男友为了表示对科瓦克斯的爱,同意她有空随时可以到他的实验室玩。她想带谁来都可以,所以她就带来她漂亮的朋友兼同事艾瑞奇。科瓦克斯和艾瑞奇作研究,科瓦克斯和波兰男友做爱,每个人都很高兴,没人提到获利之神。这些年轻人只想追求荣誉与光环,或许也有点想追求晋升。他们的研究产生了积极的结果。病人却还是一个接一个死掉,不过反正他们本来就快死了。有些本来快死的人却活了下来。科瓦克斯和艾瑞奇觉得很骄傲。她们写文章发表在医学杂志上,她们的教授也写文章支持,还有其他教授支持她们的教授,大家都很高兴,大家都互相恭喜,没有敌人,或者说尚未出现。”
卡尔在她肩膀上扭动。她拍拍他的背,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吹气。他微微一笑,再度入睡。“艾瑞奇也有个男朋友。她的丈夫姓艾瑞奇,不过他没办法满足她。这里是东欧,大家都结过婚。她男朋友的名字是马可斯·罗贝尔。他有份南非的出生证明,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荷兰人,居住在莫斯科担任药厂代理,自己当老板,不过也是企业家,能在生物科技领域中发掘出明日之星,加以剥削。”
“星探。”
“他年纪比拉若大了十五岁左右,我们俗话说他曾‘周游四海’,和她一样是个梦想家。他热爱科学,却从来没有成为科学家。他热爱医药,却没当过医生。他热爱上帝,热爱全世界,却也热爱强势货币和获利之神。所以他写道:‘罗贝尔年轻时是个信徒,崇拜基督教的上帝,崇拜女人,但是他也非常崇拜获利之神。’他的致命伤就是这个。他相信上帝却对他置之不理。我个人很排斥这种态度,不过言归正传,对于一个人道主义者而言,上帝可以拿来当做不人道的借口;人道主义是下辈子的事,获利就要趁现在。算了。‘罗贝尔拿走了上帝的智慧之礼’——我猜他是指那种分子——‘然后卖给魔鬼。’我猜他指的是KVH。然后他写道,特莎来沙漠找他时,他将自己的罪过全盘说给她听。”
贾斯丁突然坐直。
“是他自己说的吗?他讲给特莎听?什么时候?在医院的时候?她什么时候去找的罗贝尔?什么沙漠?他讲的究竟是什么?”
“就跟我刚才告诉你的一样,那份文件写得有点疯狂。他将特莎称呼为院长15‘院长前来沙漠拜访罗贝尔时,罗贝尔泪眼婆娑。’或许是梦吧,或许是寓言。罗贝尔现在已经在沙漠中悔改,他自称伊莱贾或是耶稣,我不清楚。听起来其实很恶心。‘院长打电话请罗贝尔对上帝负责。因此这次在沙漠会面,罗贝尔对院长解释他的罪过中最深层的本质。’他就是这样写的。他的罪过显然很多,我没办法记住全部。其中一个罪过是自我幻想,一个罪过是论述造假;之后也提到骄傲的罪过,好像吧;之后又提到懦弱的罪过。对于这个罪过,他一点也不肯宽恕自己,其实我看了很高兴。不过也许他自己也很高兴。拉若说他只有在告解或做爱的时候才会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