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6/7页)

“不,这不也是你的看法吗,亲爱的?这不光是我个人的见解吧?我们难道不幸福,不非常非常幸福吗?”

他没回话,眼睛仍凝视着窗外,而我执着他的双手。我的喉咙发干发紧,眼睛灼痛。我心想:上帝啊,我俩像在演戏,过一会儿幕就会降下,我们将向观众鞠躬致意,然后回化妆室去。这不可能是我和迈克西姆现实生活中的一个瞬间。想着想着,我一屁股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松开了他的手。我仿佛听见自己用冰冷严酷的声音说:“如果你认为我们在一起不幸福,干脆就明说吧,希望你能表里如一。我宁肯一走了之,也不愿再跟你生活在一起。”当然,这话并没有真的说出口。这是剧中女郎的台词,而非我对迈克西姆讲的话。我幻想着扮演这个角色的人物形象:高挑的个子,亭亭玉立,勇敢无畏。

“喂,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我说。

他捧住我的面孔盯着我瞧,此情此景就跟去海滩玩的那天,弗里思送茶进来时一模一样。

“我怎么能回答你呢?因为我并不知道答案。你说幸福就算幸福吧。我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我相信你的话,我们是幸福的。问题解决了,我们的看法取得了一致!”他又吻了吻我,然后走到房间的那边。我仍僵硬笔直地坐在窗旁,两手放在膝上。

“你讲这话是因为对我失望了,”我说,“我不善交际,做事呆板,在穿着上窝窝囊囊,待人接物有欠大方。在蒙特卡洛时我曾告诫过你会是这种情况。现在你却嫌弃我跟曼德利格格不入。”

“别瞎扯。”他说,“我从没说过你穿着窝囊,也没说过你不善交际。这全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至于在生人面前忸怩,日后会克服的。我刚才都告诉过你了。”

“我们的争论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处,”我说,“事情的起因不就是因为我打碎了起居室的爱神像吗?如果没闯下那祸,就不会有这场风波。说不定此刻我们已喝完咖啡,进花园散步去了。”

“唉,让那该死的爱神像见鬼去吧。”迈克西姆厌倦地说,“它就是碎成千万片,你真的以为我会在乎吗?”

“那玩意儿非常贵重吗?”

“鬼知道。我想是吧。我的确记不清了。”

“起居室里的摆设都很贵重吗?”

“是的,大概是吧。”

“为什么把最值钱的东西都摆进了起居室里?”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摆在那儿漂亮吧。”

“一直都放在那儿吗?你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在那里摆着?”

“不,不,我想不是的。那些东西原先散布在各个房间里。记得那几把椅子最初在杂物房里。”

“什么时候起居室布置成了现在这个样?”

“我结婚的时候。”

“爱神像就是那个时候摆进去的?”

“我想是的。”

“也是从杂物房找来的?”

“不,不,不是从那儿找来的。实际上我记得是件结婚礼品。丽贝卡对瓷器是很懂行的。”

我没用眼睛去看他,顾自修起了指甲。他非常自然、非常平静地说出了丽贝卡的名字,一点绊都没打。隔了片刻,我飞眼瞧了瞧他。他正站在壁炉旁,两手插在口袋里,呆呆地望着前方。我寻思他一定在想丽贝卡,在想着事情的奇怪性:我的结婚礼品竟毁掉了丽贝卡的结婚礼品。他一定想着那尊爱神像,在回忆是谁把它送给了丽贝卡。他重温旧事:当时怎样收到了邮包,丽贝卡是何等高兴。她在瓷器鉴赏方面是行家里手。也许他步入房间时,她正跪在地上撬那个装瓷器的小匣子。她一定抬头望望他,嫣然一笑说:“瞧,迈克斯,你看这是什么礼物。”她把手插入刨花填料里,取出那尊单脚站立、手持弓箭的爱神像。“把这个小像摆到起居室里。”她说。迈克西姆在她旁边跪下身,二人一道欣赏那爱神像。

我继续修着指甲。我的指甲很丑陋,跟小学生的一样,表层长过了头,已不再呈半月形。拇指盖几乎被啃进了肉里。我又望了迈克西姆一眼,只见他仍站在壁炉前。

“你在想什么?”我问。

我的声音沉着冷静,可心儿却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心情苦涩、怨恨。他点着一支烟——虽然刚刚吃过午饭,这已经是一天里的第二十五支了。他把火柴往炉膛里一扔,随手拿起了报纸。

“没想什么。怎么啦?”他说。

“哦,我也不知道。你的表情太严肃,太恍惚。”

他漫不经心地吹起了口哨,手指把香烟夹得变了形。“其实我在思考,他们是不是选中了苏里队到奥佛尔球场跟中塞克思队对垒。”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