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10/12页)
“我也一样,一杯潘趣酒。”格扎维埃尔说。
她轻蔑地补充道:
“我不理解人们为什么用这种阴郁迟钝的无礼目光盯着人看。再说,我对此嗤之以鼻。”
弗朗索瓦丝察觉到自己和她在一起遭到了这一群说长道短的人流露出来的幼稚无知的敌意,她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觉得人们把她们孤立和封闭起来了,让她们脱离外部世界、单独亲密地相处。
“您知道,只要您愿意,我就跳。”弗朗索瓦丝说,“今天晚上,我觉得有灵感。”
如果不算伦巴舞,她跳得相当正规,丝毫不可笑。
格扎维埃尔喜气洋洋:
“真的,您不厌烦?”
格扎维埃尔果断地搂着她,她舞步简练,目不斜视,但是她不幼稚,她善于视而不见,这甚至是一种她为之十分自豪的天赋。惹人注目显然使她高兴,她比平时更紧地搂住弗朗索瓦丝,并过分妩媚地朝她微笑,这不是无企图的。弗朗索瓦丝以微笑相回报。跳舞使她有点晕头转向。她感到贴着她胸脯的是格扎维埃尔美丽、温热的乳房,并吸进她散发出的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这是欲望吗?但她渴望什么?嘴唇贴着嘴唇?倾心地靠在她怀里的这个肉体?她无法做任何设想,只是有一种模糊的需要:使这张情人的脸永远朝向她,并能热烈地说:“她是属于我的。”
“您跳得非常非常好。”格扎维埃尔在她们回到座位上时说。
她仍然站着,乐队开始演奏一曲伦巴舞,一位混血儿带着庄重的微笑弯腰站在她面前。弗朗索瓦丝在潘趣酒面前坐下,一口喝下了糖浆状的液体。这个大厅的墙上是平淡无奇的大幅壁画,大厅平凡得像一个婚礼宴会厅,在这里差不多只能见到有色人种的脸:可以找到从乌黑到浅赭石色之间各种不同颜色的皮肤。这些黑人猥亵、放纵地跳着舞,但是他们的动作有一种非常单纯的节奏感,以至这个伦巴舞曲通过天真粗犷的节奏保持了原始礼仪的神圣性质。混在其中的白人不那么适得其所,特别是女人,像一些生硬的机械或鬼魂附身的歇斯底里症患者。只有格扎维埃尔以其完美优雅的风度使猥亵和端庄都大为逊色。
格扎维埃尔摇了摇头谢绝了另一次邀请,她回到弗朗索瓦丝身旁坐下。
“这些黑人妇女,她们有魔鬼附身。”她生气地说,“我从来不可能这样跳舞。”
她的嘴唇在酒杯里抿了一口。
“那么甜啊!我不能喝。”她说。
“您跳得太出色了,您知道吗?”弗朗索瓦丝说。
“对,作为一个文明人。”她以蔑视的口吻说。她正盯视着舞池正中的某个东西。
“她还在同那位小克雷奥尔人[3]跳。”她说,目光指着利斯·马朗。“从我们来以后,她没有放开过他。”她带着抱怨的口气说,“他长得太漂亮了。”
他确实富有魅力,穿一身香木色掐腰西服,显出修长的身材。从格扎维埃尔的嘴唇里发出一声更为哀怨的呻吟:
“啊!”她说,“我将用我生命中的一年来换取一小时做这个黑女人。”
“她很美。”弗朗索瓦丝说,“她长得不像是黑人,您不觉得她有印度血统?”
“我不知道。”格扎维埃尔神态疲惫地说。
她的眼睛中闪烁着因仰慕而产生的嫉恨目光。
“或者,可能应该有足够的钱,以便把她买来并监禁起来。”格扎维埃尔说,“波德莱尔曾这样做过,对吗?您想象一下,当人们回到家里,看到的不是一条狗或一只猫,而是这个正在柴火边发出呼噜声的奢华女人!”
一个赤裸的黑色身躯直直地躺在一堆柴火边……格扎维埃尔梦想的就是这个?她的梦想最终走向何处?
我憎恨单纯。弗朗索瓦丝怎么可能不了解这个鼻子和这张嘴巴富有肉感的轮廓呢!贪婪的目光、双手、半张的嘴唇内露出的尖锐牙齿正寻找着某种可以抓住的和可以触到的东西。对格扎维埃尔而言,一切都是猎物:声音、颜色、香味、实体,尽管她还不知道是什么。或者,她是知道的?
“来跳舞吧。”她突然说。
她的手又拢住了弗朗索瓦丝,但是它们所觊觎的不是弗朗索瓦丝,也不是她那理智的柔情。她们第一次相会的那个夜晚,在格扎维埃尔的目光中有一股富有醉意的火焰,现在火焰熄灭了,永远不会再升起。她怎么会爱我?弗朗索瓦丝痛苦地思索着。纤细、枯燥,像麦芽糖那种可鄙的味道,一张过于平静的冷若冰霜的脸,一个透明、纯洁、高傲的灵魂,伊丽莎白这样说的。格扎维埃尔虽以宗教的方式崇敬这种冰冷的完美,但不可能奉献出她生命中一个小时来亲身感受这种完美。这就是我,弗朗索瓦丝一面有些惧怕地观察自己一面想。这样的笨手笨脚,在过去几乎是不存在的,可她没有加以注意,现在它已经渗透到她全身和她的举止中,甚至她的思想中,并且具有僵直的和易折的棱角,她那谐调的平衡感丧失殆尽。这块半透明的、不加修饰的、具有粗糙棱角的实体就是她本人,这是由不得她和无可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