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凤在昭陵博物馆(第3/5页)

李世民有在尽力保全每一个故人——实在保不住的,他甚至有恳求他的臣子们,又或者试图跪求于天,来保下那个贪污犯法却满门忠烈的党仁弘,费尽周折,才将朝臣们原定的死刑改为流放。

可故人还是会一个一个的凋零,化为这样冰冷的石碑,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回应他。

这苍白无力的几列字,要怎么概括尉迟敬德轰轰烈烈的璀璨一生呢?

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二郎……”长孙无忧轻声细语地唤他,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那小娘子到昭陵六骏图那边去了,我们还过去吗?”

“昭陵六骏都没了,看图还有什么意思呢?”李世民低低道。

“那我一个人过去喽?”长孙无忧作势要松开手,“你在这里等我?”

“那不行!我跟你一起去!万一迷路怎么办?”李世民果断抓住她的手,一起走过熟悉又陌生的一件件展品。

“大家看这个白瓷辟雍砚,这是1986年出土于长乐公主墓的,砚面有墨迹,可能是公主生前用过的东西……”导游朗声为游客们解说着,比比划划,滔滔不绝。

李世民和长孙无忧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

“那不是丽质用过的……”李世民情不自禁地嘀咕道,“那是……”

他心底酸涩悲恸,无以复加,一时竟哽住了。

那一方孤零零的白瓷砚台,隔着玻璃和灯光,布满裂纹和碎痕,依稀可以看出曾经圆滑光洁、温润如玉的质地。

“长乐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长女,深受宠爱,贞观十七年年去世,享年二十三岁……”导游娓娓道来,熟门熟路地引游客一件件欣赏那些展品。

“23岁,跟我一样大,死得好早啊。”丸子头女生不经意间感叹道,“贞观十八年,晋阳公主就去世了吧?这一年死一个女儿,不知道太宗是什么心情?”

旁边有人顺口接道:“不止呢,太子承乾也是贞观十七年被废,贞观十九年就死了。三年,一年死一个。”

“我的天,这谁受得了啊,都赶上老朱了,中年丧妻丧子,这不得哭瞎?”女生咋舌。

“听说太宗本来就爱哭,这一个个的,全是他最在乎的皇后生的孩子,那得哭成啥样?”

哭成啥样长孙无忧最有发言权了。

她本来也很难过,两个女儿都英年早逝,承乾被废早亡,她有心想问问前因后果,却又知晓如果不是别无他法,李世民是不会废太子的。

他必然已经试过所有能试的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

长孙无忧泪盈于睫,却没有言语,只默默听着导游和路人的话,仿佛在这只言片语之中,勾勒出她去世后孩子们的人生。

她也没有再质问和苛责什么,只安安静静陪他落泪,轻声问一些仿佛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砚台不是丽质用的吗?”

“……是兕子用的。她喜欢去找丽质,和她一起写字画画玩。后来丽质专门为她备了一套文房四宝茶具之类……兕子喜爱白瓷,觉得素净。再后来……就陪葬了……”

他断断续续地提起往事,几次哽咽。

长孙无忧轻轻叹息:“我记得丽质更喜欢青瓷。”

“……嗯。”

“尤其喜爱夏天用青瓷瓶插上含苞待放的芙蓉和莲蓬,或者用五瓣瓷盘在檐下接水,听水珠敲打滚动的声音。她小时候能坐在屋檐那里看一整天雨,手里的书半天才翻一页。”长孙无忧含泪而笑,“我那时候问她,这雨这般好看吗?她说她好像在听一首曲子,比琵琶和箜篌还要好听……”

“她后来……也喜欢听雨……还带兕子一起听……”

“兕子坐得住吗?”长孙无忧失笑,眨去隐约朦胧的泪光。

“兕子听得睡着了……我去把她抱回了宫。”

“从兄长家一路抱回宫吗?让人瞧见了可不太好。”

“无忌家没有外人,不必担心这个。当时把丽质嫁给冲儿,不就是图离得近,都是一家人吗?”

……

“大家看,这是长乐公主的墓志,洋洋洒洒一千多字,用非常华丽的辞藻赞美了这位备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其中这句‘皎若夜月之照琼林,烂若晨霞之映珠浦[5]’我本人尤其喜欢,仿佛可以透过这句话看见一位穿着大唐华美襦裙、天生丽质的公主殿下……”

导游对解说词信手拈来,“她不仅美丽,而且尤其聪慧。当年太宗欲分封诸王与功臣为世袭刺史,长孙无忌等大臣屡谏无效。长孙无忌遂请长乐公主进宫劝说,太宗听取了公主的建议,才取消了这个想法……[6]”

李世民静默地听了很久,走过彩绘陶俑和神道碑,走过车马图和墓志铭……就好像走过了女儿二十三年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