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物种(第2/8页)

大点儿的男孩明显浑身颤抖起来。不会有人类发出燕子男这样的宣言。

“谁,你是谁?”他说。

燕子男转过脑袋离开手枪,死死地盯着胖男孩脸上那双不断闪烁的眼睛。“你不知道?”他说,露出显然不友好的笑容。

那个大点儿的男孩一手拿着瓶子,一手提着灯笼,慢慢往后退却。“塞吉乌兹,”他说,“塞吉乌兹,那是博鲁塔。”

安娜完全想不起是谁最初教她知道博鲁塔的——是那种好像不请自来、悄悄钻进孩子心灵的假想鬼怪。像所有波兰孩童一样,她非常熟悉这个人物,尽管她迅速安慰了下自己,那不是真的,而且燕子男和博鲁塔不是一回事,好像这样的害怕还是很恰当——也许比男孩所知道的更恰当。

在波兰人的看法和传说中,博鲁塔是人所共知的恶魔,经常潜伏在沼泽地和森林里,是个喜欢恶作剧的精灵,长得高高瘦瘦,黑黑的眼睛,最著名的要数曾经借助魔法从泥土中变出四轮马车,篡夺了一个十四世纪国王的城堡宝座。像大多数恶魔、妖怪和半人半神一样,人们经常碰到的博鲁塔不是他本来的样子——有时化作老猫头鹰,有时扮作长角鱼,不过最常出现的形象是只长着巨翅的大黑鸟。

这不是真的。安娜的燕子男很聪明,他经常像盔甲般以故事为外衣来保护自己。这不过是类似故事中的一个。

这不是真的。

除非在这种意义上,即燕子男讲的所有故事都是真的,而且是在非常真实的意义上。安娜在燕子男背后坚持不动,极力忍住冲动,别因身体的动摇而撼动了头脑中有关燕子男是博鲁塔的想法。

塞吉乌兹颤抖的手臂开始软弱得握不住伸出的枪了,他大笑起来,相对过道里的黑暗,这声音稍微有些大,稍微有些急迫。“当然不是博鲁塔,博鲁塔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燕子男什么都没说。

“何况,”他说,“博鲁塔是文奇察[27]人,文奇察离这儿有几百里地呢。他怎么会在这里?”

燕子男皱了下眉头,耸了耸肩膀,然后忙着检查起自己的指甲来。“哦,战争让人流离失所。你们小男孩还不懂战争的后果。你们会看到的。从头到尾,我经历了很多战争,比你们小嘴巴里的小牙齿还要多。”

大男孩紧张地用舌尖舔着自己的牙齿。

“这太可笑了,” 塞吉乌兹说,“你不过是个四处流浪的老吉普赛人之类的东西。我要跟我父亲说你在这里,你别想活到这场战争结束。”

燕子男刚才始终斜靠着墙壁,这会儿站直了,把整个人都拉开了,身材细长得有些异常。他说话时听不出丝毫气恼,也许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用这么肯定的口气谈论你根本不懂的事情,太不明智了。”

他站着的时候把双手插进大衣的深兜里,现在,慢条斯理地取出来,开始像刚才那样缓缓地搓起来。

“你会发现,塞吉乌兹,在这种情况下,你说的往往不对。”

大男孩倒抽了口气,扔下灯笼,灯很快就闪灭了。在骤然而至的黑暗中更容易看清楚正在发生的事情。

安娜一直站在燕子男的背后,她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一丝微弱、暗淡、闪烁的亮光,朦胧地照亮男孩们苍白病态的脸蛋。

燕子男双手相搓的地方皮肤开始冒烟,然后放出无声的绿色光焰。

两个少年真是容易冲动的笨蛋。即便在惊恐中飞逃,即便吓破了胆,不知所措,他们仍然开了父亲的手枪,尽管是盲目乱射——尽管是在逃离巨魔博鲁塔。

安娜拖着燕子男回书房时不停地哭泣,她吓坏了,她惊慌失措。她只知道,她是在把一个恶魔拖到安全的地方,然而,即便这个都没有太让她害怕——她只知道,她是在把一个恶魔拖到安全的地方,最让她恐惧的是:她居然不在乎。

安娜挪动他的时候,燕子男不停地放声大笑,等把燕子男弄回书房的时候,他又像只鸟儿般叽叽喳喳地鸣叫起来。她不知道两人间的这种角色转变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安娜估计,让他站起身,让他出去,会是场艰苦搏斗。燕子男即便处于癫狂状态,他也跟安娜一样知道,那两个男孩不会很快忘记发生在山顶上那幢大宅里发生的事情,无论他们自己是不是想再回来看看,他们讲的故事会很快领来别人来探个究竟。

安娜最主要的艰苦搏斗是找个能让燕子男走路的办法。他被子弹打中,屁股上至少挨了一颗子弹,右腿已经撑不住身体的任何重量。然而,这种无能为力却没有阻碍他尝试,安娜在屋子里跑来跑去想尽可能多收拾些燕子男的东西时,他一遍又一遍地把脚轻轻地放在地上,一次又一次地捂住疼痛的哭喊声。